作品借主人公的眼睛,观察了他周围的人:“他们也有给知县打过枷过的,也有给绅士掌过嘴的,也有给衙役占了他妻子的,也有老子娘被债主逼死的”,然而,他们不但没有起来反抗吃人的人,反倒也要吃人。作者为此感到不解和愤怒:“还是历来惯了,”不以为非呢?还是丧了良心,明知故犯呢?”作品还写道:“我诅咒吃人的人,先从他(即狂人的大哥引者)起头;要劝转吃人的人,也先从他下手。”“你们可以改了,从真心改起作用!你们也会吃尽。”在作品的最后一日记里,作者深切地希望:“没有吃过人的孩子,或者不有?”并具大声疾呼:“救救孩子……” 《狂人日记》不仅表现了彻底批判封建礼教的勇气,而且还表现了鲁迅“忧愤深广”的人道主义情怀,表现了他以文艺创作来改造社会和人生的总体精神。从这个意义上来看,《狂人日记》的意义,确实远远超出了文学的领域。
作品的主人公虽然是一个患有迫害狂恐惧症的“狂人”,但作品的主旨却并不是要写下层劳动人民所受到的迫害,更不是一个精神病人的“纪实文学”,而是要借狂人之口来揭露几千年来封建礼教吃人的本质。因此作品中的狂人,实际上是一个象征性的形象。“历史上多少反抗旧传统的、离经叛道的人,曾经被视为疯子,如孙中山,也曾被人叫做‘疯子’。从世俗的眼光看去他是疯子;站在革命的立场看去他是先知先觉。同一个人、同一个思想却在社会上有截然对立的两种看法和评价,这也是变革时代的社会矛盾的反映。鲁迅塑造这具有狂与不狂两重性的形象,就是对社会矛盾的一种揭示。这也是狂个形象本身所具有的深刻含义”。掌握狂人形象的关键,就在于对狂人是真狂还是假狂的理解。
讨论:狂人是真狂还是假狂?
狂人,从作品的叙述来看他确实是个疯子,他有种种疯子的病症:
狂人总是时时害怕着,提防着被人活生生地吃掉,作品具体写出了他的狂态:(1)变态的心理。他把平常人的交往如探视、抚摩都看作是吃人行为的一部分。如“一路上的人,都是如此。其中最凶的一个人,张着嘴,对我笑了一笑,我便从头直冷到脚跟,晓得他们布置,都已妥当了。”将别人善意的“笑”理解为暗藏杀机的吃人者的表面文章,完全背离了正常生活的心理轨道。(2)混乱的逻辑。狂人在这种变态的心理下,正常的逻辑必然会被打破,这就造成了逻辑的混乱。“我不见他,已是三十多年;今天见了,精神分外爽快。才知道以前的三十多年全是发昏;然而须十分小心。不然,那赵家的狗,何以看我两眼呢?”三十多年不见月光,从生活逻辑来说是不可能的,因此是荒唐的。“他”与“赵家的狗”没有必然的联系,那狗看“我”两眼更是与“我”不相干,但狂人却将他和“那狗”与“我怕”与“月光”的不见都联系了起来,组成一个三段论。这种将部分前提省略的做法,造成了三段论的不成立。(3)虚幻的幻觉。狂人即疯子,是生活在幻觉世界中的人。“我想:我同赵贵翁有什么仇,同路上的人又有什么仇;只有二十年以前,把古久先生的陈年流水簿子,踹了一脚,古久先生很不高兴。…….”“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
但通过象征和暗示,从作品字里行间所传达出的信息中,我们可以发现,狂人实际上是一个站在时代前列的反封建礼教、反封建家族制度的启蒙者。
这可以从他的思想和行动的种种表现看出来:(1)“凡事须得研究,才会明白”,表现了狂人怀疑传统,研究一切得启蒙者的思想特点。(2)“狮子似的凶心,兔子的怯弱,狐狸的狡猾”,是狂人对“吃人者”本质的认识。(3)狂人在“歪歪斜斜的每叶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的历史的“字缝里”,看出了“吃人”两个字,是他对封建礼教的实质所作的历史概括。作者中所提及的活生生的吃人的事实,则是这一历史和结论的旁证。虽然狂人把“把脉”理解为“揣一揣肥瘠”是混乱的臆想,但既然古代能够“易子而食”,现实中狼子村能够吃人,为什么自己的大哥不可能吃自己呢。荒诞的逻辑中自有逻辑的合理性。(4)狂人“踹”了古久先生的陈年流水簿子,是对于吃人社会的“经典”“戒律”的蔑视和斗争。通过“古久”和“陈年流水簿子”的形象暗示意义,将矛头直接指向了保守的传统文化。(5)将来是“容不得吃人的人”,是狂人对未来社会的幻想和规划。(6)“我也未必没有吃过妹子的肉”。这是对自我的估价和反思,也是对自己前途的绝望。充满了自我忏悔的精神。(7)“救救孩子”的呼喊是狂人为建立新的社会而进行的实践性探索。现实中的人,文化中的人,都是有罪的,只有孩子是纯洁的,没有受到吃人文化的污染,因此,要想有一个美妙的未来,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孩子的身上,就只能赶紧救救孩子。
鲁迅曾在《我怎么做起小说来》一文中说过:当时“大约所仰仗的全是先前看过的百来篇外国作品和一点医学知识”。从作口中狂人的言行来看,他的确是一个“迫害狂”患者,具有恐惧、多疑、知觉障碍和逻辑思维不健全等特征,属于精神病学的“迫害妄想型”精神病患者。如作品所写:“早上小心出门,赵贵翁的眼色便怪:似乎怕我。还有七八个人,交头接耳的议论我,又怕我看见一路上的人都是如此。”像这样的以为人人都要害他、要吃他的心理,在作品中处处可见。如果只看到这一方面,那就很容易认为狂人是真狂了。其实狂人的评议和心理有许多错乱和偏执的地方,却又表现出清醒的认识、深刻的思想和发言人的洞察力。在这方面,最为突出的就是前面提到的他从写满“仁义道德”几字的历史字缝里所发现的吃人的本质。这段话揭开了几千年中国封建礼教的面纱,揭露了封建礼教在精神上对人民的残害,揭示了封建制奴役压迫人民的罪恶。几千年来,敢于站出来说出这个本质的人难道不就是被世人看作是“狂人”的人吗?作品开头,有这样一段话:“我不见他,已是三十多年;今天见了,精神分外爽快,才知道以前的三十多年,全是发昏;然而须十分小心。”作者按照一个迫害狂患者的思维特征来写人物的语言,其逻辑虽然常常很不清晰,但是,其含义却是相当丰富而且深刻的。所以,作品中的狂人,实际上是一个敢于向传统世俗社会挑战的清醒和反封建的民主主义者的象征形象。
如果我们很好地解决了狂人形象是真狂还是假狂的问题,那么,对狂人形象所具有的“狂与不狂”的两重性就容易掌握了。狂人的“狂”,一方面是由于他所具有的精神病人的某些特征,更重要的一方面却是他对传统和世俗的反抗;狂人的“不狂”,则在于他“超前”的思想认识是符合历史发展趋势的,并且被历史所证明是正确的,只是他说出了当时的人们不敢说或者是还没有说出的骇人听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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