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之前的皇帝们,耳根子大概从未清静过,百官来自天南地北,上朝时各持各的方言,热闹得如同百鸟朝凤一般。天子跟前,又不许带随身翻译,于是一片急切的叽里呱啦声,皇帝要在那些形形色色的方言里听出一点头绪来,很辛苦,也很可怜。也许皇帝坐在龙椅上发火骂人时,底下大臣会偷偷用方言还嘴对骂,如果没有同乡来举报,谁能知道他在犯上?
到了明朝初年,朱元璋实在受不了这些五花八门的方言,就命人编纂《洪武正韵》,以中原雅音为正,要求大家都讲普通话,当然那时普通话和现在的不一样,据说是以金陵一带为标准。编撰完毕,几经修改,虽然朱元璋不怎么满意,但《洪武正韵》开始正式颁行。那个时候,地方官员们去京城,随身行李中,必备一本《洪武正韵》。吃饭蹲马桶时都要苦读一番,不求最好,但求及格,以免乡音太浓,惹恼了皇帝,被关进学习班或者被罚俸禄都有可能。《洪武正韵》边实行边校正,而校正的结果,是不了了之。想必朱元璋自己也烦了,他是个皇帝,又不是语言改革家,而方言不死,顽如野草,自在茁壮,生生不息。
据研究,鸟类也有方言。比方说某地机场播放鸟的惊叫声以驱赶机场鸟群,但同样的惊叫,放在千里之外的机场播放,就完全失去了作用,鸟们听了无动于衷。这如同一个操着异乡方言的人跑进餐馆里,惊慌失措地叫喊这里有炸弹,马上就要爆炸了,大家伙儿快点跑呀!而餐馆里的人却置若罔闻,因为他们根本听不懂。
很多年前老王住在北方,每年都像候鸟一样回徐州老家探亲,南方籍贯的列车员,大清早就拎着簸箕唱歌一般一路吆喝:拉稀呀拉稀——其实他在收垃圾,并不是救急的流动厕所。我转学回徐州初时,同班孩子们排除异己,都叫我小蛮子。在小孩子的眼里,说普通话的全都是蛮子,我为了早日并入乡音的大集体中,努力地向他们靠拢。其实徐州的方言很有意思,称“行”为“管”不行为“不管”,小狗小狗生崽叫“将”。一位同学说她在山的“阶踏子”那里摔了一跤,我没琢磨明白什么是阶踏子,于是不耻下问,才知道原来是台阶,不是鞋子。有一次她们问我在新疆方言里,如果想拒绝人该怎么说,新疆人来自五湖四海,方言更是丰富,我想了想,回答说:“蛮。”(一声,有点像短促的羊叫)她们哗地大笑,笑里有种得意,自感还是自使的方言最好。
其实方言如同孩子,不管丑俊,谁都认为自家才是最可爱的,网络上有个笑话:唐玄宗画了幅花鸟图,得意洋洋地问杨爱妃:“亲爱的,来看看我画的怎样?”杨贵妃瞅了瞅说:“中!”我看了,哈哈一笑,并没有荒诞与不真实感,谁能保证一千多年以前,杨玉环不曾说过这样的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