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社会拜物主义让人们更耽溺于新的自私中,对邻居、社区甚至世界冷漠,逐渐失去人文情怀;而人们阅读和思辨能力的衰退,对抽象思考无能为力,让平庸化的口号得以盛行,蒙骗群众。
人的进步有两种,一种会自然发生;另一种不会自然发生,必须透过教养、反省、以及自我要求才能完成。
前者多半指那些由于匮乏而造成的思想、行为、以及制度上的落后,一旦匮乏解除,受到匮乏制约而造成的野蛮、粗鲁、糙砺不文、纲纪松散等,即会逐渐改善。这种会自然发生的进步,我们由近代渐开发社会的过程,即可作为印证。
去年底,哈佛经济学教授班雅明.富里德曼(Benjamin M. Friedman)在《经济成长的道德后续效果》一书里即指出,经济成长在改善人的生活品质的同时,也会促进公平、忍让、自由等各种道德品质。这种因果论虽然很容易找到很多例外,但从历史的角度看,这种一般性的进步论却也不容否认。只是这种古典式的进步论虽然仍为多数人深信不疑,但到了近代,这种乐观态度事实上已渐趋稀薄,而这并非没有其原因:
例如,现在的人尽管物质生活改善,但进一步的拜物主义却也让奢华日盛,有理由的自私也更趋普遍。而除了物质可供消费外,符号、价值,也无一不可被消费,于是价值上的虚无也就更趋普遍,而冷漠则驾驭着人心。于是,新的野蛮、粗暴、剥削遂在虚无的时代气氛下得以复炽。
例如,在国际社会上,新的恃强凌弱已到了无所顾忌的程度,似乎只要编造一个理由,即可以「人道」之名去做最反人道之事。而这种恃强凌弱之所以得遂所愿,一方面固然是大国藉着垄断武力而垄断是非和理由,但更重要的,或许是这些国家的人民居然会对这样的事,或者保持缄默,或者进而积极支持,这是自私投射到了国家这个层次。
因此,这都是对进步的反讽,科技的进步固然造福人类,但武器军火的发达却让大规模杀人更趋容易,也更加造成国际权力和理由的独占;物质的进步固然改善了生活的品质,但拜物的结果,却也让人更加耽溺在新型态的自私中;在目前这样的时代,新的自私更被经济竞争的新模式所强化,人们只关心自己的身体和欲望,并在竞争力不足这种合理化自私的强词里抛弃了对邻居、对社区、甚至于对世界的关心。
记取二十世纪教训
由两次世界大战到冷战,再到现在,二十世纪除了物质层面外,到底有多少进步,已委实堪疑。而最主要的,乃是那种被开阔的人道精神及人文情怀所推动的反省式进步,几乎已不再存在。套用当今美国思想家雅可比(Russell Jacoby)的说法,乃是以前我们有乌托邦(Utopia),现在则是「近视」症(Myopia)。「乌托邦」是一种具有浪漫情怀的理想主义,它相信人与社会都可以变得更好,并召唤出这种变好的可能性。在十九世纪的作家中,雨果(Victor Hugo 1802-1885)的写作技巧并非最高,但他活着时会有六十万巴黎人在他八十大寿时走过他的窗台向他致敬,他死时全法国乃至全欧洲都为他默哀,即在于他用作品呼喊出了每个人心里具有更好可能性的那个「自己」。
而人道胸襟及人文情怀的逐渐失去,有着许多原因。极端的乌托邦思想曾造成祸害是原因之一,它让保守者有了污名化乌托邦的口实;近代社会日益多元化,人们为了突显多元之下自己的片面利益,这种片面化也稀释掉了人们对整体性、全面性进步的向往,并造成怀疑主义的盛行;而在现实上,则是资源垄断的程度增加,特定意义的资讯大量生产,也蛀蚀了人们的综合判断能力;当然更不要说一切都消费化之后,推动人们藉着反省而自求进步的「意义」已告衰落了。当反省已无法存在,一切当然都根据本能而演变。本能的相互厌憎已成了政治最大的动力,本能的恃强凌弱成了人类各种行为的基础,本能的自私自利则合理化了一切冷漠。而在所有的这些因素里,「阅读文化」的凋零,无疑的占了相当大的比重。
从东西方阅读史可知,自从印刷术革命以来,书的确扮演了改变历史及人类本身的角色。书依靠着文字而书写,它可以描述,可以推理论证;可以谈具体的事务,更可以谈抽象的思维模式和看不见的价值。而十九世纪则无疑是文字文明及书的高峰时代。
阅读图像化的陷阱
但进入二十世纪,尤其是二十世纪后半叶,一个新的图像文明已告兴起,再加上阅读还有来自电视、电影、电脑萤幕以及其他种种的竞争,于是人们的阅读遂日益往「轻薄短小」的方向移动,而到了近年,除了「轻薄短小」外,它甚至往「短讯语言」进一步变化,在这样的趋势下,不但严肃着作日趋小众化,甚至写书这种以前被认为极正经的事,也都沦为沽名钓誉的消费品。藉着自我暴露私生活而出书,藉着暴露援交经验而享受大名,都已成了常态而非异态。
出版和阅读的这种变化,对文化的冲击有下列几方面:
其一,乃是人们的阅读能力和阅读意愿都大幅衰退,稍微需要多一点思辨能力的着作,稍微复杂一点的问题,人们即会觉得沉重。美国「国家艺术基金会」主席达拉.乔伊亚(Dana Gioia)就指出:「当美国人的阅读能力衰退,人们即会变得越来越无法掌握情况,更难有主动而独立判断的精神。这对于一个自由、创新、有生产性的国家来说,乃是不应该失去的。」
其二,当人们对深度阅读欠缺了兴趣和能力,那些人类长期以来所累积的知识与教训,就难以被继承和发扬,所谓的「平庸化」就会出现。而当人民平庸,他们就自然而然容易被不肖政客及媒体的煽惑、说谎、歪曲等蒙骗。近代学者早已指出的所谓「一无所知的民粹主义」,即很容易出现。近代政治充斥着简化问题的诡谲说词,其实是有原因的。
其三,当人们阅读日益往「轻薄短小」、图像、短讯语言等方向移动,这时候,他们的思辨力、分析力、信息掌握力皆必然大幅衰退,对抽象问题已几乎完全无能为力。他的脑袋等于只能容纳各种片段的、没有意义的、互不相连的碎片,则是生命的意义也将无处可栖。
因此,人道精神和人文情怀的丧失已的确成了当代的重大课题。人道精神与人文情怀,乃是一种必须透过深度阅读、深度思辨,始有可能形成的心灵态度和能力,它不可能唾手可得,必须有所付出,有所期勉,始可窥其堂奥。当人们不热心阅读,又怎么可能藉此来改变自己呢?
这时候,我想到了美国最古老的读书俱乐部「周一文艺闲谈」(Causeines du Lundi)了。这俱乐部是一八八零年由美国开国元勋之一的汉密尔顿(Alexander Hamilton 1758-1804)的孙女所创,至今已一百二十六年。这是个十九世纪风格的读书会,全由妇女组成,要靠着每月读书,让自己有个不一样的人生。这个读书会对推动艺文公益有过极大的贡献,乃是美国阅读界最高的榜样。
我一直认为读书有用,读书可以与古代圣哲对话,可以汲取智慧,可以提升自己的思维能力。肯读书的阶层,虽不必然皆可找到黄金屋和颜如玉,但有书为友,人文情怀会被启发,自己的判断能力可增强,它进可向人贡献自己,退也可以保证自己会是一个真正的自由人。当有了更多自由人,一个社会才可真正自由进步。
多读书,多培养读书风气,多读好书,在读书里提升自己,让人文心肠与日俱进。我们不能改变太多,但可改变自己,当许多人都改变自己,更好的社会就不会只在虚无缥缈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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