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图:山西平遥古城内各地游客络绎不绝,热闹非凡。中新社记者 侯宇 摄
所谓阖家团圆的节日,
不就是众筹的一个热闹嘛
文/许崧
因为大西洋暖流的缘故,摩尔曼斯克是北冰洋上稀有的不冻港,因而成为二战时期接收美国军援的重要据点。为了守住这个北极圈里的港口,苏联守军和摩尔曼斯克居民在冰天雪地中跟来犯的德国和芬兰军队浴血奋战,赢得了“英雄城市”称号。
距离摩尔曼斯克130公里处,有个巴伦支海边的渔村叫捷里波尔卡,因是前几年一部俄罗斯电影《利维坦》的外景地而广为人知。那部能把人看出抑郁症来的电影广受文艺青年们欢迎,入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并获金球奖最佳外语片奖。这个村庄的破败荒凉令人印象深刻,完美符合大家对世界尽头的想象,又是全世界最便宜的大概率能看到极光的地方,因此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旅行者,包括我。刚过去的春节,我躲在这里。
我是不喜欢春节的。小时候家里穷,一年到头只有春节能大开杀戒好好吃肉,还有新衣服穿,当然会很期待。成年以后每年一度的报复性吃肉这个需求消失了,衣服也不再是值得盼望的物事,春节变成要忍着过。于是我们都说,“年味淡了”。
这当然是有道理的。前几年回杭州过年,大年初一以后的那几天,杭州街上那个冷清简直可以说是“凄凉”。那样的绵绵冰雨天里,馆子都关门歇业,新移民们回家的回家,原住民们度假的度假,留下一座可以笙歌不可以烟花的空城,真是让我喜欢不起来。
后来把家搬到了大理,看过白族人民丰富多彩的节日生活,开始有点明白节日是怎么回事了。在过去漫长的岁月中,匮乏是社会常态,不仅是物质上的,精神上也一样,娱乐生活也就可想而知,要尽兴就要靠搞事情。可是搞事情要耗费资源,大家都不富裕,不能想来就来,隔段时间来一回比较合适。所以,节日本质上就是大家众筹的一个热闹,是平淡生活中的一个盼头。至于过节所需要的名目,以及因了那名目所形成的一整套仪式,都是娱乐活动正当化的需要。正当化了,大家参与起来才理直气壮,才热情洋溢。
在为什么要过春节这件事上,最理直气壮的答案当然是阖家团圆。这个制高点无人能敌,任何反对都形同作死。团聚当然很好,当然应该,但为什么平时的陪伴都轻如鸿毛、非要在特定的日子里执行规定动作才算符合要求呢?就有点强我所难了。仪式由规范构成,生来就有强制性,生来就是为了约束。
另外,节日使得陪伴家人到底是自己的意愿还是被逼无奈变得无从分辨。多陪陪家人,多陪陪老人家,都是平日里有空就能做的事,做不做全在个人心意,需要节日来提醒才记得起家里还有老父老母的,还不如算了,别回家装模作样了。这样大家都简单。
现代社会的娱乐化已成常态,对节日的需求本来可以没那么强烈,但资本家们热情地参与进来,把每个节日都给弄成“给你个机会多消费”,弄多了就让人厌烦了。资本的力量很强大,花很多钱制造舆论营造环境气氛,要温情有温情,要激情有激情。这是很有科学依据的。人类深受周围环境的影响,环境气氛营造好了,果然就嗨了,在过节了。更强大的是,他们经过百来年的探索和试错,已经不满足于借着节日图利了。他们已经学会创造节日谋利了。“双十一”就是一个令人叹为观止的成就。要说有什么能说明“设计”就是“设一个计”,没有比这更好的例子了。
因为对节日有这样的情绪,每逢过节只要有机会我就会躲出去。这次总算躲得够远了,结果还是没躲开。捷里波尔卡乌泱乌泱的中国同胞,大家排着队在我的窗前荡秋千拍照,弄得我什么脾气都没了。
(本文作者系作家,著有《不去吃会死》《美国走着瞧》等)
《中国新闻周刊》2019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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