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争锋
九月初四。临安城郊。红袖酒坊。
一行雁嘤嘤地走过云的风景。
浅裳站在落叶纷纷的银杏树下,一言不发,看着秋风渐行渐近,掠起她的碎发和罗衫。天边最后一抹遥远的微蓝也逝去了,染成殷红,又褪作幽紫。
柳音关了红袖酒坊的门,走到她身边,伸手接住了一片落叶,捏碎了,零落在掌心里,然后她轻轻叹了一声:起秋风了。
大道那边有牛车稀里哗啦得响过来,是小楼。
小楼从车上跃下,站在柳音面前,快乐的打了个口哨,说:师姐,我饿。
柳音浅浅的笑了:吃饭。
小楼还是个孩子,虽然他的唇边已经隐隐有些淡青色的茸毛,但他依然有孩子才有的明亮笑容。在吃饭时不听说他在集市里卖酒时看到的新闻。
灯焰在绘着薪红栀子花的灯罩中跳跃,又一两只飞娥从窗外跌跌撞撞的飞进来,掉进了灯油中,嗞的一声消散了最后的舞姿。浅裳会轻轻咳嗽,苍白的脸上略略泛起些潮红。柳音掠了掠鬓边的碎发,说:浅裳,早些去睡吧,你的身子经不起秋凉的。
浅裳就起了身,略略说些话,上了阁楼。
小楼忽然问:师姐,你怎生这样照顾浅裳姐呀!莫不是——莫不是因为风涯哥哥吧。
柳音看了他一眼,并不搭话,收拾着碗筷。
月儿弯弯的笼上树梢头,一院子流水似的清辉默默无语的被花影筛碎了。
是因为风涯吗?柳音的发梢就痴痴的被风舞乱了。
十二岁的时候,在洛阳城干燥明亮的秋天里,她穿着浅碧色的长裙走在他的身后,那个少年温暖的笑容,温暖的手掌,牵着她走进风中的誓言: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古老得如同大风堂上供奉的宝剑一样的誓言,就如水的剑华一样痴迷了她小小的心。只是她已不再是那个温润如水的女孩,穿浅碧色的长裙的站在他清澈的眸子里。江湖的风风雨雨,一个个从她剑上滑下的灵魂,揉碎了她水中的倒影,揉碎了她的长裙,然后,圆形归来的风涯从马上抱下一个女子。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风涯唤她:浅裳。
浅裳消瘦的腕握在风涯手中,她苍白的脸上有浅浅的红晕。她高贵寂寞的眼轮中诗意流转,宛如月光下失却的牡丹。
那便是他们在洛阳带的最后一日,密令握在柳音手中:下临安。那么硬的木质,硌痛了柳音的手心。她一夜未睡提冷纱灯行走在空寂的庭院里——没有月亮,没有酒,——兴国风涯的房前的时候,她顿了一顿——风涯的梦呓:浅裳,别怕。
柳音,莫怕。
十二岁的时候他也这样说,把她微微出汗的手放在他的掌心里,用自己消瘦的身子为她默默挡住暗夜里袭来的黑色的风。每一次的夜行任务,她都伏在他的肩上睡着了,醒来时他点着她的额头:懒丫头,又让我背你。
那时看着他疲惫的神色就暗自发誓,又和他一起如蛟似龙的穿过不平静的江湖,不要再这样蜷缩在他身后连累他纵横潇洒的剑气。努力啊,练剑啊,光阴在风里飞快的穿过去。那一次师门的比武中,她那么快乐的格开他的回风剑,把自己的舞柳点在他的咽喉上,欢笑说:我胜了你。
你,胜了我。
时至今日才读懂那是风涯眼中的落寞。
漫天飞舞的秋叶里,终是分开的地方。风涯勒勒马,叹一声:是这里了。
他站在柳音面前,喉头动了一下,犹豫半响,道:照顾好浅裳。拨马便走,纵马奔驰在临安的风中,消失了,剩给柳音的是穿空而过的流云,扬起的剑穗,嘤嘤的雁阵。
如果没有手中的剑,没有抗金大业,自己会不会向前上这样宁静的长成月的精华,穿长长留苏的裙子站在风里,凝神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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