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人流之中的一个小点,缓缓移至香房,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接过一柱赠香。
湿冷的风,并未把我吹醒。
幽暗处,陈旧的木桌上,火烛明闪。莲花形状的桃色蜡烛、低矮的柱形红烛,托起点点黄色的火苗。
纤长的佛香拿在手里,顶端燃着橘色的光点。虔诚的人,合上眼睛鞠了躬,心事可有被佛听了去,是不知晓的;然而手里的香,却是短了一小截了。
生命中,还未撞见过,使我心觉要为之求乞的人和事。最要追求的,难道不是美与爱吗?跟这两者相比,任何其他,都无足轻重——流血,就流了;眼泪,肆意地淌吧;痛楚,全都能忍了。我花了两年才想清楚的事,别人不能将我动摇,佛也不能。
佛能吗?(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走进佛殿。肩旁臂畔,全是紧合的手掌、躬下的脊梁。别人闭着双眼,佛目视前方,我则望着佛;那金色的嘴角,似笑非笑。有那么一瞬间,我确是想走上前,依坐于佛的脚边,说说我自己。说说我对前世的好奇,对今生的犹疑,和对来世的期许。但我的腰却被警戒线拦住了。再看过去,原来那佛,是在结实的绳子后面,又是被玻璃给罩住了的。
我思忖片刻,把手里的香,给了身旁的人。两只手和一颗心,都空了下来。可我却又惶恐了:此时此刻,在自己眼里,旁人是有些好笑的,可在这众心向佛之地,我又怎能肯定,自己的灵魂有处可栖?谁更幸福,安能辨清?但话又说回来,修行的道路多之又多,也并非所有的佛门之士,都意在踏上通往功德圆满的那一条。我不知道“幸福”这一概念,在自己心中的分量,究竟有多重——说不定轻得可怜。
佛殿旁,神兽的脑袋上,正搭着我的一只手。以石为身的神兽,表情并不和善,但又没有要扭头咬我的意思。我坐在那儿,感到有些无趣,视线四处游移,又被远处的香炉,吸引了注意。东倒西歪的香柱,被顶端缕缕灰丝所拉扯,烟丝伸入空气里不见了,香柱仍颓陷于堆积成山的香灰中,就那么渐渐矮下去,上演着无足轻重的自焚。
我再按捺不住,起身朝不知何处走去。佛香的味道好闻,然而出了寺庙就消散了;好不容易被抛上大石的许愿币,一场暴雨过后,怕是要被冲到小河沟去了;生生世世的愿望,就算许得尽,也未必记得清;待到来世还愿时,脚下的石板路,通向的又是哪次轮回里的哪座孤寺?
我不禁感到,自己是找不到归宿了。佛在世间,行普渡众生之劳,可我仿佛已经预见,面对那小小的方舟,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把脚探出又收回、探出又收回。佛啊,这世味烟火育出的女儿,她的心,不是在男人的手上,便是在文字的怀中;有朝一日踏上黄泉路,当她打翻从孟婆手中接过的汤碗,还请你将她宽恕……
选择一种信仰,似是能为人的身上,注入某种安定的成分。然而,想要安定,还有很多更直接的方式,比如选择死亡。但是,死比生要容易,漂泊较安定却更辛苦。有人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满足于有处可栖的幸福,可与此同时,那些一直在路上,以“随处可栖”之梦为马的浪子,他们也同样值得被祝福。
就如不远处,那殿中的佛像。到底要在此处盘坐多久,其或许知晓,或许不知,但其总是淡定的。而我,我的思想会如何变幻,我的文笔将怎样脱胎,都是未知数,唯一确定的是,我总要写个不停。或许,深刻的是佛,浅薄的是我。但我对此就不是很在意了,因为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确是有人爱我,要甚于爱佛。这便足够。
霎那间我意识到,那轮回若是把自己拒之门外,手中的笔就是我倚靠的拐。我可能会踉跄,但永不至于摔倒。我徘徊,徘徊,就这样书下字符,待人前来拾取,阅后热泪盈眶。
走出寺院,又一阵湿冷的风,终于把我吹醒。没错,我不要佛的垂怜,只愿珍惜爱人的心跳;为了铭记知己的眼神,我并不介意永远弄不懂如来的微笑。
——2016.2.22 游南普陀寺 夜宿曾厝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