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为止，我的狐狸精角色应该退场了。接下来，我要打点好精神，别让新的狐狸精把我的爱人抢走了。

四岁那年，一个夏日的早晨，我听见父亲起床的声音后，像往常一样躲在被窝里等他来亲，然后突然掀开被子吓他一跳。可是那一天我没有等到，我趴在阳台上看到父亲拎着一件米黄色的行李匆匆地走了，街脚处有一只女人的手挽住了他。

从此，他再也没有回来。父亲因为另一个女人而遗弃了我们母女。

夏日没有结束，母亲就带我离开申城北上。

自十四岁起，我开始抢别人的男友。被初试牛刀的是表姐，她的男友是个篮球运动员，有着壮硕的身材，功课亦佳。把他抢到手很容易，我身着一件吊带运动背心，在他面前玩飞身投篮，如是几次，他的眼睛便只在我身上打转。暑假时，他以我男友的身分接送我去补习班。

表姐在那个暑假迅速消瘦了二十斤。两个星期后，我甩脱了篮球运动员，立刻又有新人补位。再然后，是表妹的，同学的，朋友的，同事的，身边男友往来穿梭不断。别人集邮，集古币，而我收集别人的男人。

看到身边男友的前女友黯然神伤，低颈垂泪，我隐隐有一种快感。

所以，未到天润广告公司就职前，我的大名就已经传遍大厦上下。用脚后跟都可以想到，罗铭言的前缀不外乎三个字：狐狸精。

挖我过档的是天润的人事总监顾明轩。一次会议上，我们曾碰过面。彼时，我是主持，他是嘉宾。酒会结束后，他来找我，邀我加盟。

我挑衅地看着他：你不怕？他微笑摇头，一个谦谦君子模样。

正式就职公关部经理那天，顾明轩带我走遍公司上下，一一为我介绍指引。

我看得到来自身后的指点，左右的嘲讽，东西南北的谩骂。

顾明轩有一个七岁的女儿，短发微卷，大眼睛，雪白肌肤，酷似童年的秀兰邓波儿。所有人都叫她小公主。

第一次见她，我惊为天人，抱过来亲个不住。她亦与我较旁人更为亲厚。

我对顾说，若我有这样的女儿，情愿整天守在家里，看她一寸一厘地长大，那种幸福天地也换不来。他定定地看了我足有五分钟之久。

佳琪的母亲多年前空难。顾明轩是标准的钻石王老五，可爱的佳琪只会为他加分，而不会成为负累。

没有可能的。顾明轩身边美女如云，岂会在乎一个素有恶名的女子？深夜，我对自己说。

到天润后第三个星期，我有了第N+1任男友，对头公司高层何宝莉的男友。他并无过人之处，不过是因为谈判时宝莉的态度异常嚣张跋扈。我吃定了他。因为佳琪的缘故，我与顾明轩在公事之外渐渐熟稔起来。这个老好人，有时也会卖卖风流，他问，为何独独对我免疫？

我微笑：因为你不只是一个男人，你还是个父亲。

走得夜路多，终会遇到鬼。那一日，宝莉打上门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我稳坐办公椅上，调配秘书处理文件，初时门外尚围有若干人，后来，便只有清洁阿姨时不时来打探消息。我任她自由发挥，嘱咐小妹给她泡一碗茶，润喉。

终是恼羞成怒，她扬起手来打，不待我躲过，顾明轩一把将我揽过来。他言笑晏晏，说，何小姐，你误会了，我顾明轩的女友，怎么会对别的男人有兴趣。

对于顾的挺身相救，我并不领情。我说，这下我又成了钓凯子的拜金女了。

公司上下一时哗然。佳琪再见到我就说，你要抢走我爸爸吗？她们说的。我吻她光洁的额头，不，没有的事。我爱你胜过你父亲。

佳琪抱着一个长毛免子玩具坐在我怀里，要我念童话书。我说，阿姨小时也有一个这样的心爱的娃娃。

那个清晨之前，我便知道他要走。所以，提早把白雪公主娃娃塞进了爸爸的旅行袋。这是我最喜欢的玩具，他一定会把它送回来。我安慰妈妈，他一定会回来的。而她，只是用一双蕴着泪水的双眼看着我，什么也不说。

佳琪问我，后来那个娃娃呢？我摊摊手，丢了。她替我感到遗憾。临走时，佳琪执意要把她的洋娃娃送我。拗不过她，我一路抱着它回家。顾明轩开车送我，他不断地转头看。

初时尚自若，七次以后，我说，脸上开花了吗？他笑了笑，孩子气。我轻声地问，为什么会是我？我有着这样的恶名声。

他拍拍我的头，不过是一个大孩子而已，别人抢玩具，抢新衣，而你只是抢的东西不一样，本质并无不同。你只需要更多更多的爱，我有。

我把脸埋在兔宝宝的长毛中，轻微地啜泣。他轻轻揽过我的肩，用力地，拉进怀里。他后来说，只有你吻佳琪是在额头。妈妈打来电话：你父亲病重，想见你。我断然拒绝。我只知有母，不知有父。

两天后，有女人来公司找我。她打扮不俗，有一双鹿样的眼睛，和我的一样。她给我看一张老照片，一家三口，女人娴雅，男人英俊，小女孩似我小时的翻版。她自称姓罗。我恍悟，欲下逐客令。她制止我，指给我看相片上的时期，实实地早于我出生三年。她是我的姐姐。

她面带讥诮地说：“他们结婚五年，之后，你的母亲出现，他弃家出走，后终于抵不住祖父的威吓，重归家庭。”她仍然哭了：他希望能见你最后一面。

不待她说完，我仓惶逃去。

我在社区活动中心找到母亲，她正玩扑克，数十年来惟一的爱好。我咬紧牙关，问她：原来我才是私生女？

她握一手好牌訇然倒地。是夜，母亲中风。她说：对不起，一直瞒着你，是为着做母亲的尊严。

原来，那个女人才是他的原配，而我的母亲是那个破坏他人家庭的第三者。没名没分的是我的母亲，顶着私生女的头衔却到处喊冤的人是我。

我站在观察室外，隔着玻璃看着她。

这个曾经抢走别人丈夫的女人，这么多年来，我居然一直在走她的路。

我又回到了申城，站在父亲的床前，我没有原谅他。他终是一个始乱终弃的男人，既对不起前妻，又抛弃了情人。可是，看到我，他终于能够瞑目了。

我买了大袋零食和全套SNOOPY模型去看佳琪。她的头发已经很长了，稀稀地披在肩上。她的生日蛋糕是我亲手做的，巧克力加蓝莓，有点奇怪的组合，但都是她的所爱。我说，佳琪许个愿吧。嘘，不要说出来。可是已经晚了，我听得到她小巧细嫩的嗓子里说：我希望言言阿姨能够找到她童年的那只布娃娃。

我蹲下去，紧紧地抱住她。身后有一双臂膀将我和她一共拥住。

回过头去，是顾明轩的眼睛，他说：小言，我不会允许你这个恶女再出招了。

我知道，到此为止，我的狐狸精角色应该退场了。接下来，我要打点好精神，别让新的狐狸精把我的爱人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