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秦淮河。刘建春 摄
南京紫金山美龄宫。杨素平 摄
昆曲生在水边,长在水边。水,或许是昆曲天生的伙伴,凡有昆曲的地方都有水。杭州的西湖、扬州的瘦西湖、苏州的荷花荡和山塘河都是一片水的世界,即使是虎丘山腰那坚固而宽阔的千人石,旁边也有深深的剑池,更不用说南京的秦淮河了。
有一幅永乐年间绘制的《南都繁会图》,被誉为南京版《清明上河图》。画卷中,秦淮河畔的街道正中央搭着戏台,周围挤满看客。这些描绘正是当时昆曲在秦淮河兴盛最直观的记载。
秦淮河很早就作为南京的“销金锅”而存在了,十里秦淮,六朝金粉,说的就是秦淮河的繁华。到了明朝,秦淮河成了昆曲盛行的热闹区域。
到了晚上,秦淮河才真的显示出她六朝金粉的真面目。蛰伏了一整天的大画舫、小划子纷纷出动,歌声在水面的薄雾里积聚能量。有一次,来自昆山(今属江苏)的明代著名戏剧家梁辰鱼和几个朋友在秦淮河边品茶,晚餐后邀请了14名歌女来清唱昆曲,一时间,烟笼寒水,歌声袅袅,吸引了无数观众驻足观看。尤其是有人演唱梁辰鱼刚刚红遍全国的《浣纱记》,那优美的旋律,萦回在水面,时间仿佛为之静止。
当时,在秦淮河边盘桓的昆曲大家很多,张岱就是一个。有一天,张岱去看戏,只见有几个演员曾经是张岱家班里的,因为剧场较小,几个女演员也发现了张岱,本想卖力演好,结果因为紧张,反而没有发挥出来。张岱连忙喝彩,给予鼓励,演员这才放开了胆子,终于演出了最高水准。此后,只要张岱在南京,这家戏院演戏都要等他到场才开始演出,有时候甚至等到深夜才开演。
清代戏剧大师李渔也曾经在秦淮河边活动了二十来年,他是从杭州搬家来南京的,来的时候还把他的家庭昆班一起带来了。《笠翁十种曲》中的《凰求凤》和《巧团圆》等昆曲剧本就是他在南京写成并由家班演出的,最著名的《闲情偶记》也是在秦淮河边写成的。他办家班不仅自娱,而且流动演出于全国各地。这般空前的大规模运作,真可以与今天的昆剧团相媲美。
有一次,李渔从山西买来一个贫苦人家的女孩子,名叫乔姬,从来没有读过书,当她看了李渔家班演出的《凰求凤》后,萌发了对昆曲的浓厚兴趣,立即要求学习演唱。经过李渔和班中曲师的教导,乔姬半月之内就改掉了山西土音,变成了一个像出生于苏州的女孩子了。有了李渔这样的大师调教,秦淮河畔的演唱,始终保持全国一流水准。
苏昆生或许在文坛上没有张岱和李渔那样的名声,但从昆曲的教唱方面来说,苏昆生是不输于文人们的。他最杰出的学生大概就是李香君了,在媚香楼,李香君13岁就开始跟苏昆生学唱昆曲了,她学得最好的就是汤显祖“四梦”,其中又以《牡丹亭》为最拿手,对于每一个细微的音节,她都相当熟稔。
明清时,秦淮河边最流行的音乐就是昆曲,秦淮八艳没有一个不是昆曲的行家,而且她们不单纯清唱,也不满足于唱折子戏,而是把化了妆彩串整本戏剧当作最风雅的韵事。18岁的陈圆圆曾经在秦淮河边彩串演出,每一出场,那种花朵和彩云一般的明艳,立刻就压倒所有角色,让看戏者为之倾倒。
当时南京的职业昆班多达数十家,最著名的戏班子叫兴化班和华林班。有一次,从安徽新安来的富商,在秦淮河畔邀请两班唱对台戏,同时演出《鸣凤记》,让观众现场评比高低。兴化班的大花脸姓马,他扮演的严嵩在演艺和人物塑造上不及华林班的李姓演员扮演的严嵩。马姓演员自耻技不如人,于是悄然而退,直奔北京,投奔到他熟识的某相国家,在相国家当门卒三年,深入生活,用心揣摩,官场上的一切都化于脑海中。三年后,马姓演员重返南京,再与华林班比赛,一举而大获全胜,那位姓李的演员连忙说甘拜下风。
1987年,白先勇先生重游南京,来到了秦淮河畔。他泛舟秦淮河,漫步夫子庙,找到了当年以清唱著名的得月台戏馆。在白先勇的心目中,得月台是秦淮水榭在民国时代繁华一时的见证。白先勇还去了乌衣巷、桃叶渡,参观了“桃花扇底送南朝”李香君的故居媚香楼。
白先勇是1946年跟着家人从重庆飞至南京的,那时抗战刚胜利不久,整个南京城都漾荡着一股劫后重生的兴奋与喜悦。
尤其是在南京紫金山美龄宫的宴会上,白先勇先生有一种时光交错之感。在南京听了张继青的昆曲后,白先勇答谢她精彩的演出,也邀请了南京大学的几位教授。不知道是有意还是巧合,宴会场所选在了离中山陵不远的美龄宫。那是一座仿古宫殿式二层楼房,依山就势筑成,建筑典雅庄重,很有气派,屋顶是碧绿的琉璃瓦,挑角飞檐,雕梁画栋,屋外石阶上去,南面是一片大平台,平台有花砖铺地,四周为雕花栏杆。宴席设在楼下客厅,大家谈笑间,白先勇愈来愈感到周围的环境似曾相识。他感到这个地方自己曾来过,原来,1946年12月,宋美龄开了一个圣诞节派对,母亲带着白先勇兄弟参加了,而倏忽间,时光已经过去了40多年,而2006年,当白先勇带着他的昆曲青春版《牡丹亭》团队来到南京秦淮河畔的时候,白先勇已经从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变成了一位近70岁的长者。浸润在昆曲中的秦淮河,让人顿生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感。
本文图片由刘建春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