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总说经典艺术醉人,妙就妙在其源远流长的历史传承,琴瑟和鸣,演绎了一轮又一轮岁月的痕迹;
妙在其对众人生活的影响,颐神养性,获得一方宁静天地。
@文/邛旨苕
不可一日无此君
南京博物院一楼“镇馆之宝”展厅内,换上了明洪武釉里红岁寒三友纹梅瓶。此为梅瓶展,展语却是“不可一日无此君”,众人起初不解。
“不可一日无此君”出自《世说新语》,讲东晋王徽之住朋友空房短短几日,却在院中栽竹,旁人认为麻烦,他却道:“何可一日无此君!”“不可一日无此君”。
说到梅瓶,如今作赏花功能居多,古代文人常以饮酒赏花作为生活雅趣。北宋之时梅瓶最大功用是藏酒,此风尚一直延续至明代。
明洪武釉里红岁寒三友纹梅瓶
@图片源自网络
南宋时有《花坞醉归图》,明代靖江安肃王朱经扶夫妇合葬墓中有《青花携酒寻芳图》,画中梅瓶皆被系在长担上,可见是生活必需品。
而从清金廷标绘制的《曹大家授书图》中,我们可见墙壁上悬挂着一副梅瓶插花图,梅瓶在古代,基本都是用作赏花与藏酒。
说到梅瓶,人们心中顿起高雅浮想,将它想象成一位亭亭玉立的窈窕美人。而关于梅瓶的外形描绘,有以下一段作为解说:
“梅瓶口细而颈短,
肩极宽博,
至胫稍狭,
折于足则微丰,
口径之小仅与梅之瘦骨相称,
故名梅瓶也。”
@(清末许之衡《饮流斋说瓷》)
或许与众人想象不同,梅瓶其实是一位盛唐时期的微胖佳人,腹中装有酒之“豪情”,头颈与脚骨颀长,至足部时又如穿着鱼尾裙样,显得丰腴却不壮实,既有梅花之瘦,又有瓶姿之曼妙,处处皆有线条美,乃一位气质丽人。
从宋代大量的画作、诗作中发现,梅瓶时称“经瓶”“酒经”,南宋时有人开始用作插花,从韩《次韵上饶》中一句“诗案自应留笔砚,书窗谁不对梅瓶”可知一二;
而到了元代,景德镇中制瓷业兴起,众多手工艺人纷至沓来。
大多经手过梅瓶的制作,因繁荣而兴旺,因兴旺而繁花似锦,故此时梅瓶不断被推陈出新,在造型上更具有审美意义,不再全都是生活器物之外形,更多往观赏器物外观上发展,有了更卓尔不群的形态。
加之社会生活多样,梅瓶上的纹饰除了传统吉祥图案,还兼有市井传奇、戏剧故事等有趣元素。
在达到高峰期的明代,梅瓶除了作皇家贵族酒具,后逐渐被视为身份等级的象征,跟随着众多贵族纷纷进入地下,作为陪葬品记录着当时的历史。直到清代后,梅瓶逐渐不再用作酒具,成为庭院阁楼中的陈设品。
此次展厅中的釉里红岁寒三友纹梅,是明洪武年间烧制而成,也是唯一一件带有盖子的明洪武釉里红梅瓶。
此梅瓶近看,令人瞠目结舌,瓶盖依次是宝珠钮、斜方格纹、缠枝牡丹纹;瓶颈处有卷草纹,瓶肩处是缠枝扁菊纹;腹部最引人注目,绘有松、竹、梅、蕉叶;足胫部有海水纹、花卉仰莲纹……
若将瓶身腹部图案展开,可见“百木丛生、百草繁茂”之生动图景:在傲寒松梅交接处,有假石屹立,有朵朵牡丹娇艳。
为对比与衬托,特在岁寒三友中绘出芭蕉大叶,其上悬挂着精致松枝,一旁竹枝节节拔高,整个园林画面生机勃勃。
风泉两部乐,松竹三益友,岁寒三友一直是传统瓷器中常见纹样,其身影不仅可在器物上看见,还可在绘画与诗词的历史长河中追寻。
松竹梅是明清官窑瓷器常用纹饰,之所以受到众人的青睐,一是离不开皇家喜爱,有喜用三友精神为贵的想法;二是与文人墨客皆以“岁寒三友”抒情的社会风气有关。
古时君子常常自拟傲霜斗雪的勇士,或种梅百棵,或与乔松、修竹为友,越是百花皆谢日,越是赞美岁寒三友高洁情操之时。
此处可举例赵孟坚、赵孟、文徵明、郑燮等大师所画的松竹梅等图,“岁寒三友”纹饰在艺术界影响广泛,亦能呈现出清新不俗的面貌。
值得一提的是,此瓶瓶盖是红底白花纹路,瓶身却是白底红花纹路,可谓相辅相成,不同绘制归于一体,成就了不一样的器物美。
这样的红色从何而来?这要从元代说起。
当时工艺匠人用含铜颜料在白色瓷胎上作画,再上釉送烧,最后历经窑火炼制而成的红色,就是人们口中的“釉里红”。
而此颜色发展到洪武年间,已是皇家御用瓷器主色。明太祖其姓“朱”与红色有着不解之缘,而釉里红所展示出的正统与吉祥深得皇家贵族喜爱,故釉里红瓷器在洪武朝盛极一时,与青花瓷器平分秋色。
釉里红流行于宋、元、明、清,乃当之无愧的“瓷中贵族”。
如今馆中这件明洪武釉里红岁寒三友纹梅瓶,仔细观察,可见其釉里红色泽稍黑,但瑕不掩瑜,它在安成公主与驸马都尉宋琥墓中被发现,其文物价值极高。
宋琥是明朝开国大将宋晟之子,安成公主是明成祖朱棣之女,二人被朱棣赐婚,从此鹣鲽情深、秤不离砣,逝后夫妻合葬于东善桥。
虽然宋琥后因不恭之罪被弹劾,但这一件釉里红岁寒三友纹梅瓶,恰恰能够证明墓主人的身份地位——也许是御赐之物,也许是宋琥家中所有,它能代表的,则是当时主人身份的高贵。
通过对比这件明洪武釉里红岁寒三友纹梅瓶与其同时期瓷器,我们亦可发现洪武时瓷器之特点——出产于民窑的瓷器造型一定程度上保留着元代的浑厚风格,古朴写实,将民间生活气息绘于瓶身;
而官窑出产的瓷器表现出了明代瓷器的新风尚,纹样精秀,多将元代纹样进行创新,不断修改,得出最精品。
民窑与官窑孰轻孰重?其实缺一不可,重的是瓷器在我国历史上的发展。
而今之梅瓶何去何从?今之艺术又何去何从?就在于如行文作画般,将岁月与灵光融为一体,再取精去粕,千锤百炼,方可得一精品。
采岁月幽香,兼具各家所长,最能包容的文化,往往能消解所有不协调之处,也能承受瞬息变化。中华文化则在每一季不念过往,不厌当下,重新焕发出别样风貌。
原载于《中国青年》杂志2019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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