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现在是被公认为中唐的第一大家,一生无论顺境逆境都不结党,以性格超然平和著称。但他年轻时任左拾遗时是个刺头,经常让皇帝不能下台。后来因为母亲过世,他在乡守孝三年多,到元和九年底,才期满回朝,被授太子左善赞大夫,隶属东宫太子的一个谏官。于是就到了对诗人来说极为重要的元和十年,这一年是公元815年,他刚满43岁。
这一年夏六月,藩镇李师道派遣刺客入长安,在力主削藩的宰相武元衡凌晨入朝途中将其刺杀,御使中丞裴度被刺伤,一朝宰相横尸街头是自古以来未有的大事件,当时刺客极为嚣张,在长安留下这样的字迹:“毋急捕我,我先杀汝!”朝廷的权威受到极大挑衅。事件爆发后,群臣战战兢兢,只有白居易怒发冲冠,第一个站出来向皇帝上疏,要求全力捕捉刺客。
这样问题来了,武元衡凌晨被刺,白居易当天午时就呈书于皇帝。难道这有错吗?
在我们现在看来,不但没错,而且忠勇可嘉。但官场的各种规则,白居易忘记了;站在一边的是他得罪过的人,白居易忘记了。白居易上疏后,有大臣立即站出来,不是要求捕捉刺客,而是指责白居易:白担任太子左善赞大夫,是东宫太子属官,而宰相被刺后,上疏言事的应是朝廷谏官,白居易先于朝廷谏官上疏,破坏了朝廷规矩,也就是说越位了。
《旧唐书》:“(元和)十年七月,盗杀宰相武元衡,居易首上疏论其冤,急请捕贼,以雪国耻。宰相以宫官非谏职,不当先谏官言事…
此时的宰相是谁?除被刺的武元衡外,宰相还有张弘靖、韦贯之。
二人都不是小人,张以“雅厚信直”著称于时,韦“严身律下,以清流品为先”,二相指责白居易,纯粹是站在官员各在其位的角度。但另外一些人就不是了。因为就在这个关节上,有人向白居易砸去了更重的石头,这就是“不孝”的罪名。有人称:白居易之母因看花落井而死,白在守孝时却写下与花、井有关的诗歌。
陷害者既有被白居易抨击过的不法之臣和宦官,也有李吉甫的门生,各种看着白居易不顺眼的人暂时团结在一起,这下宪宗皇帝也骑虎难下了,于是贬白居易为江州刺史。江州是今天的江西九江,在唐时已非常重要,属中上等州,可以看作皇帝的照顾。
但白居易刚出长安,时任中书舍人的王涯(后升为宰相,死于“甘露之变”)就上疏皇帝,落井下石说白居易不孝,这样的人怎么能做一州刺史?宪宗只好追加了一道命令,再贬白居易为江州司马。
从长安到江州,千山万水。白居易一路行来,思绪万千,怎么一下子就到了眼前这一步?从中央贬到地方,还没到地方又被贬为小吏,命运仿佛跟他开了个玩笑,而他还没有醒过神儿。他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即使先于谏官上疏,不合朝廷规矩,也罪不至此吧?后来我们看《唐律疏议》发现:就算是越权言事,也就是跑步犯规,确实不能构成罪名,何况上疏的背景是当朝宰相被刺这样的特殊事件。他更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落井下石。他是不是得罪的人太多呢?江州之行对他的命运来说意味着什么?他还有机会返回长安吗?跑步犯个规就要罚跪么,江湖何时这么险恶?
一路行船,白居易陷入巨大的迷惘,这件事也成为他人生一个重大的转折点。但他不知道的是,从那天起,他的名气已经天下皆知,而后来在江州的一曲《琵琶行》,无意中更将他的声名推向了新的高峰。那些害他的人,最终成就了他一生不朽的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