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孔子的“三驾马车”说起
“汉奸”大学者赵荫棠(语言学家,与周作人类似)曾说,圣人往往都是带有一点憨气的。
孔子大概就是属于有憨气的圣人。
《论语子路》:“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说的是孔子自驾游到了卫国,冉有为他当司机驾车。孔子看到卫国的情形感慨地说:“人口真多呀!”
冉有听了问:“人口已经够多了,还要再做什么呢?”
孔子说:“使他们富起来。”
冉有说:“富了以后又还要做些什么?”
孔子说:“对他们进行教化。”
这段话十分重要,因为它揭示了孔子的治国理念,也就是说,在孔子看来,人口、经济和教育,是治理国家的三驾马车。
这个理念,到了今天来看,似乎一点也不过时。
那个时代的孔子就知道人口是国家的红利,是发展经济的重要基石。卫国虽然是个小国,孔子却对它情有独钟。除了父母之邦鲁国外,孔子周游列国,去过次数最多的国家就是卫国,而且居住时间也最长,前前后后算起来有将近十年。卫国人口繁盛,正适合孔子施展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抱负。而且,在孔子心目中,鲁卫,是兄弟之国。(“鲁卫之政,兄弟也。”)鲁卫两国不仅同宗同族,而且其政局情形也不相上下。卫国是“父不父、子不子”,鲁国则是“君不君、臣不臣”。像极了,因而孔子称其为兄弟之国。
在春秋乱世,很少有人像孔子那样心心念念就是想做官从政,哪怕是给他一个像卫国那样的小国,他都心满意足。他可以忍受贫,欣赏弟子那种贫而乐道的精神;也向往富,“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但他无法忍受无用武之地的苦闷,他忧心忡忡,受尽辗转流离之苦,甚至落得个像“丧家之犬”那样也不放弃。
这个“生而七漏,头上圩顶”的夫子,在外面流浪数十年,直到68岁那样,在弟子冉有的努力下,季康子派人以币迎孔子回归鲁国。这个时候,孔子仍然心有不甘,一心想从政。可以说,作为教育家的孔子,虽然名头最响,但教育终究只是他的一个副业,他的目标是搞政治。
得益于“天子失官,学在四夷。”孔子能够在没有稳定职业的情况下,收徒谋生。但是,要治国理政,孔子的“三驾马车”理论为什么不被当时的统治者所接纳呢?
春秋之世,各诸侯国都渴望富强起来,“先富”是吻合诸侯争霸的时代潮流的。
一个国家要强盛,人口始终是统治者关心的问题。有了人,首先要解决生存问题。富与温饱是两个概念,温饱只是解决人的吃饭问题。诸侯肯定不只关心百姓的吃饭问题,他们更关心如何富。
但是,怎么富,孔子没有涉及,或者说,他没有拿出可以解决问题的具体办法。
在传统农业社会里,只要有地种,赋税轻,吃饭问题不难解决;而要人民富起来,在尚不知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的那个时代,经商无疑是一个可行的途径。孔子的弟子子贡,就是靠经商成为一个大富商的。从弟子身上,孔子应该知道经商是一个致富的途径,但就治国而言,孔子并没有提出任何关于富民的具体主张,我们只能看到孔子对经商持开放态度。他称赞弟子子贡,“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臆则屡中。”
怎么发展经济,壮大综合国力,孔子自始至终没有提出好的建议。这就与政治家的身份并不相符。
看看管仲相齐。管仲的名头远不如孔子大,他经商则要多分财利,谋事反而将事办糟,做官被逐,打仗逃跑。跟的主子公子纠又不对路,主子死了,他也不守节而死。然而,他的运气却比孔子好多了,交对了一个好朋友(鲍叔牙),遇到了一个好诸侯(齐桓公小白)。一下子做到了齐相。
但是管仲并不是靠嘴皮子获得用武之地的。他反对的事,齐桓公却照样做了,而且成了。他主张的事,齐桓公支持他做了,也成了。
关键是他有一套好办法。就治国理念来讲,管仲提出著名的四句教:“国多财则远者来,地辟举则民留处,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就经济举措来说,管仲“轻重鱼盐之利,以赡贫穷”、”凡轻重敛散之以时,则准平”,“相地而衰征”、“山泽各致其时”等主张有序推进,增加了齐国的财富,还办妓院,促进消费,系统的提出了消费对生产的促进效用。这些主张都是在孔子之前就实施而且行之有效的。管仲相齐,不仅土地和人口制度有改革,而且货币制度、行政区域的组织结构更加精细化;用人上,总结出一套对于各级官员实行奖惩的具体办法;教育上开创职业技能教育,提出“一年树谷,十年树木,终身树人”;外交上,打出“尊王攘夷”的旗帜;军事上,“作内政而寄军令”,“参其国而伍其鄙”。整个儿是一套有组织有计划有配套而有系统的顶层设计的改革。
作为管仲的后辈,孔子也曾很是佩服:管仲相齐,一匡天下。要是没有管仲,我们都会披散头发,衣襟左开,成为野蛮人了。“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论语·宪问篇》又说:“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 如其仁, 如其仁!”有现实的榜样在前,孔子为何不会效法呢?
后人都以为孔子没有用武之地,只因是身处乱世。其实,时势造英雄,乱世更有用武之地啊。
说到底,孔子不是政治家的料。他提出的“三驾马车”之说,只不过是管仲的翻版。而且,在策略上,“先富后教”的顺序说也显得很憨。管仲是将教育与其他各项改革措施同时并举,并没有先后之分。
如今看来,教育与经济发展关系密切,经济发展离不开国民人口素质,特别是在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今天,孔子的理念更显得与时代乖离:在他看来,教育与经济发展、人民富裕无关。
国家治理也好,富国强兵的改革也罢,都需要人才,人才离不开教育,作为教育家的孔子为何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表面上看起来,孔子教育的目的是为了培养君子,有人格的士。这很吻合当今之世很多教育家的理念,正因为如此,孔子才获得很高的声誉。
但是,培养君子干什么?
是将全民培养成君子?还是通过这些君子去教化民众?
显然,凭孔子一己之力,不可能将全民都培养成君子,而只能是通过这些君子去教化民众。孔子的教育充其量是一个师资培训班。
但是,孔子教育的目的却是为了让弟子做官从政,治理国家。这算不上平民教育。
虽然他的弟子中什么身份的人都有,既有贵族,也有官员子弟;既有“卞之野人”子路,也有“住陋巷”的颜回;既有仲弓,其父为贱人,家无立锥之地;原宪,住茅屋,蓬蒿编门,破瓮当窗,屋顶漏雨,地上潮湿,弦歌不断;也有闵子骞,冬天无御寒之衣,以芦苇花絮当棉花,曾参,满手老茧,絮衣破烂,面色浮肿。这些人只能算是落魄之人。贵族平民,无教无类,与平民教育相距甚远。
师者如此,弟子又是怎么想的呢?子夏的说法就是“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 子路的说法是“不仕无义”。
孔子弟子中绝大多数还是以做官为目的,这与教育提高民众素质相隔太远。
可以说,孔子的教育,根本目的还是为政治服务的。
事实也是如此,虽然弟子众多,可是孔子死后,“七十子之徒散游诸侯,大者为师傅卿相,小者友教士大夫,或隐而不见。”(《史记·儒林列传》)所谓“大者”,就是入仕;所谓“小者”,就是谋生。其他人为什么宁可隐而不见,也不愿意投身于教化民众的事业呢?没有一个真正是为了提高人口素质而选择从事更有意义的事,他们受到的教育说到底还是为了个人。这与官场中很多戴着博士头衔的官员一样,他们身居高位后利用各种权力渠道取得的博士学位,只是为了自己方便。这就是“儒教”的真相,与基督教、天主教甚至佛教等宗教不可同日而语。
但是,古代中国有一个同情失败者的传统,被孔子高度评价的管仲没能成为圣人,憨气的孔子本人却被塑造成了圣人,这与后来的失败者屈原成了人格高标的伟人,而他的对手张仪却未能;以及失败者项羽成了英雄,而胜利者刘邦却被目为流氓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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