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昭帝始元六年(公元前81年)的盐铁会议是汉武帝死后的一场重要国策论辩,当然也不排除有霍光借助贤良文学舆论力量对付财经权臣桑弘羊的政治用意,但是这场论辩也确实是一次对武帝时代国策的重要反思。
在这场论辩中,贤良文学对武帝朝征伐匈奴造成财政危机的事情进行了批判。作为武帝政治遗产的拥护者,桑弘羊则不遗余力地为汉帝国的铁血政策进行了辩护,在《盐铁论·结和》一篇中可以看到桑弘羊对于这一问题的看法:
汉兴以来,修好结和亲,所聘遗单于者甚厚;然不纪重质厚赂之故改节,而暴害滋甚。先帝睹其可以武折,而不可以德怀,故广将帅,招奋击,以诛厥罪。
林峰版汉武帝
桑弘羊的这段话其实是对汉初至武帝时代匈奴政策的一个简单梳理,汉初对匈奴采取的是怀柔和亲政策,而且是“所聘遗单于者甚厚”,但是这种让渡经济利益换取和平的手段并不有效,匈奴依然是“暴害滋甚”。武帝时代则一改怀柔旧策,认为匈奴只可以“武折”,而不可以“德怀”,即只能用武力打服,而不能指望什么以德服人,所以才有了武帝时代对匈奴的长期战争。
从武帝元光二年(公元前133年)的“马邑之战”开始,一直到征和四年(公元前89年)“轮台诏”颁布,汉朝对匈奴政策进行收缩性调整,武帝时代与匈奴的战争一直持续了44年,其中大战不下十场,小战不计其数。
盐铁会议
沉浸于强汉武力的历史记忆中,或许只会看到匈奴大败,势力被逐出河西、西域和漠南,发出“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的哀叹。但是,汉朝也付出了“海内虚耗,户口减半”的沉重代价。荣耀是属于武帝的,而代价则是汉朝百姓所承担的。皇帝想要争取胜利,所以会不怕牺牲,因为牺牲的只是在他眼中如同蝼蚁一般的百姓而已。
贾人之子桑弘羊是武帝重用的“兴利之臣”,他的发迹是与武帝的种种兴利措施密切联系在一起的,而这些兴利措施的实施则主要是为了维持武帝的征伐战争。可以说,桑弘羊们是武帝对外战争的受益者,没有战争很难有这些人经济和政治上的腾达。
汉武帝
在桑弘羊看来,匈奴“挟不信之心,怀不测之诈,见利如前,乘便而起”,是“反复无信,百约百叛”的“长诈之国”,所以必须用铁血武力征服,武帝时代的战争虽然耗费国力,但是又三大好处:
其一,武帝“兴师推却胡、越,远寇安灾,散中国肥饶之余,以调边境,边境强,则中国安,中国安则晏然无事”,这说的是对外战争可以巩固政权;
其二,武帝对外征伐,是为了黎民百姓的长远利益,“匡难辟害,以为黎民远虑”,虽然短期增加国内负担,但终究是“初虽劳苦,卒获其庆”;
其三,武帝开边,可以促进物资流通,内地与边疆互通有无,获得经济利益,甚至可以收到“中国以一端之缦, 得匈奴累金之物”这样的巨额利润。
桑弘羊
但是,在贤良文学看来,汉武帝对匈奴的战争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是,因为在马邑之战之前,汉与匈奴的关系是和平的,“往者,通关梁,交有无,自单于以下,皆亲汉内附,往来长城之下”,战争完全是无端而起的,但是,从马邑之战以后,“匈奴绝和亲,攻当路塞,祸纷拏而不解,兵连而不息,边民不解甲弛弩,行数十年”。
即便再怎么夸耀大汉武功,也不能忽视对外征伐所造成的经济负担。经济负担就仅仅是经济问题吗?当然不是,它的影响深入各个层面。汉武帝的对外战争,尤其是对匈奴战争,造成了“府库益虚”的事实。
除了军费、军需开支外,汉武帝的赏赐也是大手笔的,仅仅元朔五年、六年的两次战争前后,赏赐立功的将士黄金就有二十余万斤,甚至捕获的数万俘虏也“皆得厚赏,衣食仰给县官”,于是“大农陈藏钱经耗,赋税既竭,犹不足以奉战士'' 。
汉军
财政要破产了怎么办?汉武帝的兴利之策就是破坏既有的制度,买卖武功爵以及准许工商业者入钱为官这些措施也仅仅是一时权宜之策。随着危机的深重,盐铁官营、算缗、告缗、均输平准、榷酒沽等等政策一一出台。
桑弘羊便是武帝时代统制经济的重要执行者和受益者,一批依附于国家权力的大商人成为国家垄断资本的代言人,政府的垄断利润与对外政策是紧密挂钩的,维护武帝旧有对外政策,就维护政权和大资本的既得利益。
桑弘羊们显赫富贵了,其代价就是一般黎民百姓的普遍困苦贫穷,“六畜不育于家,五谷不殖于野,民不足于糟糠”,武帝的强盛帝国是建立在汉朝百姓的累累白骨之上。
这场论辩并没有最终的胜负,但是从此之后,西汉王朝与匈奴之间已经不再有大规模战争了,汉朝战略重点从外向转至内部,国祚也得以延续一百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