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杜月笙喜欢京剧,他后来娶的两位太太——我母亲和孟小冬都是京剧演员。我的外祖母叫筱兰英,筱兰英与恩晓峰、李桂芬等,是中国第一代京剧女演员中最有成就的几位。李桂芬是卢燕的母亲,我喊她大姨,我们和卢燕家的关系很近,在上海时她也经常住在我们家。母亲叫姚玉兰,唱老旦出身,和父亲结婚后她还唱戏,但多是慈善演出或堂会之类。
父亲跟京剧界的关系也很好,当年无论多有名的京剧演员到上海,都会到我父亲那里去。他常常请客吃饭,高兴时也会在吃饭时唱几句。
父亲与梅兰芳很早就认识了,梅老板每次来上海都来拜访我父亲。梅兰芳和我父亲的关系、我父亲和孟小冬的关系应该分开来说。我父亲娶孟小冬做太太是梅、孟两人分开以后的事情。
因为都是京剧演员,孟小冬很早就和我母亲、外祖母比较接近。孟小冬离开梅兰芳一段时间后和父亲结识,正式有往来是在40年代。母亲把孟小冬当成自己人,也并不介意。她俩的关系时好时坏,有时候会吵架,一生气她就回了北京,过几个月又没事了。那段时间孟小冬给我母亲的信我现在还保存着,信里谈的都是生活上的事,母亲有时汇钱给她,她在北京有一帮朋友也经常到上海来,像吴家、朱家都是大家族,彼此间也都很熟。
我猜想父亲暗恋孟小冬好久了。一方面她唱得很好,用现在的眼光看,她也称得上是一位艺术家;另一方面孟小冬比较会用心计,也很会讨父亲喜欢,在我父亲面前常常会说笑话,逗他开心。孟小冬除了普通话,上海话讲得也很好,父亲可能跟她交流起来比较顺畅。不像我母亲,虽然嫁给父亲那么多年,但基本不会讲上海话。后来我太太常常问我母亲怎么跟我父亲沟通,母亲回答:“他听得懂我讲话,我听不懂他讲话。”
梅兰芳与孟小冬的分手,并不是那么简单,可能牵涉了很多很复杂的问题。母亲有时候会跟我们讲他们分开时的一些事,母亲知道孟小冬和梅兰芳离开一定有条件,而且条件可能很苛刻。我母亲看不惯,因为她们都是唱戏出身的,她多少同情孟小冬。但是这个条件究竟是什么,也只有梅兰芳、福芝芳和孟小冬他们三个人才知道。梅葆玖不知道,许姬传也不知道——1983年我去看许老的时候,提起过这件事情,他都不清楚。我觉得这里面可能福芝芳有条件,限制孟小冬登台演出作为他们分开的什么条件,但这只是猜测,不能够证实。所以后来听说章子怡筹拍孟小冬传,梅家不答应,因为这里面可能牵涉到比较微妙的关系。我想《梅兰芳》这部电影也不会对这种关系有太多的涉及。
父亲和梅兰芳的关系也并没有因为孟小冬而受到影响。1947年父亲过60大寿,上海的中国大戏院组织了10天的堂会。梅兰芳和孟小冬都到上海演出了,但他们没有同台——10 天的大轴,梅兰芳占8天,孟小冬占2天,回避了见面的尴尬。孟小冬此后只字不提梅兰芳,解放后,父亲和梅兰芳也没什么联系了。
1950年,孟小冬和杜月笙的结婚照(摄于香港)
我想孟小冬对我父亲还是有感情的,否则她不会跟父亲一块儿到香港来。父亲在去世的一年前和她结婚就是给她一个名分,否则在遗嘱里怎么分财产呢?除了我们家人之外,那天参加婚礼的人并不多,大家一起吃了顿饭,拍了几张照片。婚礼的照片现在还存在上海历史博物馆里,其中有一张相片是我与马连良、万墨林和孟小冬弟子钱培荣的合影。婚礼那天,孟小冬很高兴,久病的父亲也难得有了精神,他带病陪客。这段婚姻无所谓谁成全谁,他们之间是有感情的,我父亲一向重视她的艺术成就,孟小冬也很仰慕我父亲,她同父亲结婚不是报恩,也不是无奈的选择。再加上我母亲也在当中撮合,所以走在一起比较容易。现在出版的那些书,像《梨园冬皇孟小冬传》,讲我父亲怎么和孟小冬在一起的,他们说的那一套不可靠。
孟小冬与父亲结婚后,我们喊她“妈咪”,管自己的母亲叫娘娘。平时,孟小冬喊我母亲叫姐姐,因为在与父亲成为夫妻前,孟小冬和母亲都是京剧演员,她们的关系都不错。
孟小冬年轻时很漂亮,她从前抽大烟,但这也不影响她的唱功。孟小冬性格比较孤傲,晚年在香港、台湾的时候,她始终不唱,连清唱都不唱,最后一次清唱是在香港给张大千唱的,因为张大千喜欢听她的戏,这是面子很大的事情。虽然后来她不怎么唱戏了,但还是很有威望,我太太有一次问孟小冬:“您还预不预备唱啊?”孟小冬回答一句:“胡琴呢?”是啊,没有胡琴你怎么唱,给她拉胡琴的最后一个人是王瑞芝,他也去世了。
1952年,我们和母亲先去台湾,孟小冬先是一个人待在香港,直到1967年也到了台湾。孟小冬到台湾以后生活平淡,她自己租一个房子,独住。她早年在北平时领养过一个孩子,关于她怀了梅兰芳孩子的事是谣传。孟小冬晚年过得不错。她没什么经济来源,就是靠我父亲留给她的和她自己当年挣的钱过活。她对钱也没有特别多的需求,就是希望有朋友每天到她那里去,像我太太、二姐去她那里打牌她就知足了。孟小冬对我们很亲近,拿我们当自己儿女一样。我们对她也很好。每天她家里面都有人,我母亲天天去。
前几年出的那一本《孟小冬传》,讲她有十大弟子,根本没这回事。有几个人经常到孟小冬家里去聊天、说戏。她的个性是这样的:她绝对不得罪人,所以你跑去问她“孟老师我唱得怎么样”,她的回答永远都是“好”。孟小冬突然之间生病了,去世了。他们实际上都没有拜过孟小冬,所以孟小冬去世后他们商量:我们在灵堂磕个头就算了。那天很多人都来灵堂给孟小冬磕头,都是弟子了?所以说所谓“十大弟子”其实是一个大笑话。
史料来源《走出历史的烟尘》
口述人:杜维善
作者:李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