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敬铭画像
同治元年的秋天,湖北武昌城外出了一件凶杀案,杀人凶手竟然是一名二品副将。这名副将带了几名亲兵,到武昌城外东游西荡。他看见有户人家的一位姑娘生得十分美丽,竟在光天化日之下闯入了这户人家,企图强奸姑娘。姑娘守身如玉,又哭又打,抵死不从,副将一怒之下,竟然用刀将姑娘杀害,然后,扬长而去。
案发后,被杀害的姑娘父母痛不欲生,一路哭着进城告状。可是告到江夏县,知县不敢受理;告到武昌府,知府又往县里推。弄得两位老人在大街上哭来哭去,有冤无处伸。
堂堂的知府、知县,平日上街,前呼后拥,敲锣喝道,坐在轿子里好不威风!升起堂来,打人、抓人、谁人不怕?为何在这件强奸杀人的案子面前却噤若寒蝉,不敢管,不敢问?原来这个杀人凶手乃是个很有来头的人物。
问题并不仅仅在于杀人凶手本身是个二品副将,而在于他有一个强硬的后台。这个后台老板是谁,就是现任湖广总督官文。
原来那个副将并不是什么沙场勇将,以军功升为二品副将的。他只不过是官总督的一名侍卫,只因他模样儿生得俊俏,被那位喜爱男色的官总督看中了,将他作了娈童,当作女人玩弄。这位娈童夜里当总督的男妾,白天又当总督的卫队长。偏偏这官总督宠爱他胜过美女,竟然以床第战功被保荐为二品副将。而这位娈童也竟然以大将自居,扛着他总督的旗号到处横冲直撞,耀武扬威。官总督要管湖南、湖北两个省,上马管军,下马管民,而且又是满人,是当时全国仅有的三个满人总督之一,极受朝廷重视。他的娈童兼卫队长,谁人敢碰?因此,知府、知县一听说告的是他,都像乌龟似的将头紧紧缩起来不敢露面了。
告状的老夫妻正在街头痛哭之时,却听得一天锣声和喝道声,自远而近。一个路人指点老人:“这来的轿子里是藩台阎大人,是个清官,你去他跟前告状,或许有用。”
老人听了指点。就走到当街。拦轿告状。
来的这位官,正是湖北省布政使阎敬铭,字丹初,是陕西朝邑人。这位阎大人生得其貌不扬,身材短小,两只眼睛一高一低,模样儿像个乡下佬。早年间没有考中进士时,去参加大挑。大挑既是乾隆皇帝制定的录取制度,在参加会试三科以上没被录取的举人中,挑选人才,一等当知县,二等当教职。但大挑着重形貌,以貌取人。
阎敬铭刚刚跪下,主考的王爷就大声叱喝道:“阎敬铭先出去!”
阎敬铭十分愤恨,后来终于考取了进士,当上了户部主事、员外郎。胡林翼当湖北省巡抚时,向皇帝点名请调阎敬铭去湖北总办粮台。胡林翼在奏疏中说:“阎敬铭其貌不扬而心雄万丈。”阎敬铭到了湖北,不久就被任命为按察使、布政使。
阎敬铭接过状纸一看,气得七窍生烟,怒声说道:
“大胆奴才,一个娈童竟敢如此无法无天!你们先回去,我一定为你们报仇申冤。”
告状老人叩了几个响头,千恩万谢走了。
阎敬铭的轿子本来是回藩台衙门的,接过状纸后,他不回府了,大声命令:“打道总督行署!”
阎敬铭的轿子到总督行署前落轿,他怒气冲冲地闯进衙署,要见总督官文。谁知那个娈童副将早已将逼奸杀人的事告诉了官文,哀求官文保护。
官总督见娈童又是痛哭,又是撒娇,便摸了摸他那粉嫩雪白的脸蛋说道:“不要哭了,我料那江夏县和武昌府也不敢审理这个案子,先拖他一阵子,到头来无非花几两银子算了。”那娈童副将这才起来陪着官文又说又笑。他们忽听得阎敬铭来了,官总督吃了一惊,他想:布政使来见,定然是为了那件案子,便吩咐文巡捕:“就说本督有病,概不会客。”
文巡捕出来对阎敬铭说了,阎敬铭道:“我要见中堂大人,是有一件要紧的案子。如中堂大人害病怕风,不能出来,我就到卧室面禀好了。”
文巡捕一听,急忙说:“中堂大人病体十分困乏,不想说话,请阎方伯大人,暂时回到府第,等候中堂大人病愈再说好了。”
阎敬铭一听,知道是官文要庇护他的娈童,故意推三阻四不见,心中更加恼怒,便大声说道:“中堂大人的病总有好的时候,我就在这里等他病好了再见他。”
阎敬铭回头吩咐随从:“你们回去把我的睡被送来,告诉门上,凡是有人找我都叫他上总督衙署来好了,我这几天就在总督府办公、睡觉。”
总督称制军、制台,因他兼掌军事,也称大帅。阎敬铭所以称官文“中堂大人”,乃是因为官文于去年已被任命为文渊阁大学士了。对于阎敬铭住在总督府等候接见,是出于官文意料之外的。阎敬铭真的在总督府住了三天三晚,把个官总督堵在房间里一步也无法外出,一个客也不能会,心中乱成了一团。他想:湖北巡抚严树森、武昌知府李宗寿都是阎敬铭的陕西老乡,为何不请他们二人来劝劝阎敬铭呢?
于是,严、李二人奉命来到总督衙署调停,对阎敬铭百般劝解,官总督却躲在屏风后面偷听。严巡抚和李知府二人劝了半天,阎敬铭毫不买账,坚决表示:“不斩杀人凶手,誓不回衙!”
官总督在屏风后听了半天,见阎敬铭这样坚决,无可奈何,只得亲自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噗通!”一声,竟朝着阎敬铭跪了下去。
谁知阎敬铭只朝官总督看了一眼,便双眼朝天,站在那里睬也不睬。
一位两湖总督,位列中堂,竟长跪在自己的下属面前,这是一个多么尴尬的局面!严抚台这时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板起脸孔对阎敬铭说道:丹初,你也太过分了!中堂大人已经亲自屈尊到这种程度了,你就一点也不能通融吗?”
面对着眼前这种局面,阎敬铭无法,只得走上前去扶起官督,沉痛地说:“中堂大人何苦为了一个奴才屈尊?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如此,中堂大人何苦为一个奴才求情,难道就听不到被害百姓的啼哭吗?”
官总督自知理亏,只是一味苦苦哀求:“这个奴才跟随小弟多年,还望丹初兄网开一面,饶了他一条狗命。”
阎敬铭板着脸说道:“看在中堂大人面上,饶了他的死罪;但定要将他革职,押解回原籍,要立即启程。”
官总督听了,连声应允,这时才叫那位娈童副将出来,拜谢阎敬铭饶命之恩。阎敬铭一见娈童副将,想起告状老人,不禁勃然大怒,喝叫军士将副将拿下,脱去衣裤,重打四十大板,直打得那娈童副将粉嫩的白屁股上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哀声震耳。这一板板打在娈童屁股上,却痛在官总督的心头上,但他却坐在椅子上伪装镇静。
打完四十大板,阎敬铭立刻命令将这个杀人凶手押解回原籍。这位藩台大人这时才来到官总督面前长揖谢罪。
阎敬铭不但刚正不阿,而且是清代一位著名的理财能收。他后来当户部尚书,整顿财政,革除陋规,查核浮支冒领,对清末国家财政颇有建树。但后来因紧缩财政开支得罪了慈禧太后和满族权贵,生前是正一品的东阁大学士,死后却只赠他个正二品的太子少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