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雄文
粟裕晚年留下遗愿,将骨灰撒在黄山,后又扩为八个省曾经战斗过的地方。这都因一场惨烈的战斗而起。
1934年10月,为策应中央红军主力突围长征,军团长寻淮洲、政委乐少华和参谋长粟裕奉命率红七军团辗转进入赣东北,与这里活动的方志敏红10军会合。
临时中央负责人博古等人很快以中革军委的名义电示:两支部队合编为红10军团,辖19、20、21三个师,方志敏任军政委员会主席,刘畴西任军团长,乐少华任军团政委。19师由原红7军团缩编而成,军团长寻淮洲因屡与“28八个半布尔什维克”之一的政委乐少华意见不合,被降为师长。
粟裕也因相同的原因被调离主力部队,担任闽浙赣军区参谋长。不过,对粟裕军事才干早有耳闻的方志敏,很快将他要了回来,担任红10军团参谋长。
此后,寻淮洲率19师外线出击,到浙皖赣边发展新苏区,其余两个师和军团部则留在闽浙赣保卫老苏区。但寻淮洲出击不久,**很快集中20万人封锁、“围剿”闽浙赣苏区。方志敏和军团部被迫率20、21师也转到外线,于12月10日进至安徽黄山东南的汤口,和先期到达的19师会合。**严令所部继续围追堵截,以全“未竟”之功。红10军团被迫于12月13日沿屯溪至青阳的公路向北转移,经乌泥关抵达黄山东麓的谭家桥。
在这个地图上找不到的偏僻小地方,还没有战役指挥权的粟裕,与方志敏、刘畴西、乐少华一起,写下了悲壮的一页。
这时,**的浙江保安纵队、7师21旅、49师、补充1旅等部,正分三路猛扑而来,准备合围红10军团。军团长刘畴西根据侦察获取的情报,得悉王耀武的补充1旅轻骑前来,孤立突出,尾随红10军团已进抵汤口;其余各路追敌却相距尚远,补充1旅与其中央纵队主力49师至少有8小时路程。刘畴西决定在汤口大一仗,围歼王耀武。
他有足够的理由打赢这一仗:
一、红10军团兵力与补充1旅相差无几;
二、补充1旅第2团曾被19师(红七军团)击溃过,红军攻打手下败将,心理上占有优势;
三、预定战场地形十分有利。从乌泥关到谭家桥,两侧都是连绵起伏的山地,丛林密集,便于部队埋伏隐蔽;
四、歼灭了补充1旅,不但可以补充急需的物资装备,还能打击国民党军的嚣张气焰,便于红10军团在皖南立足生根,完成中央交付的使命。
根据军团长刘畴西的这一决心,参谋长粟裕立即拟定了初步作战方案。但在如何使用主攻部队上,他和刘畴西产生了分歧。
19师的前身是红7军团,粟裕认为其千里转战,作风顽强,野战经验十分丰富,应该负责主攻;20师则是闽浙赣军区刚升级不久的地方部队,担任主攻不大合适。原为闽浙赣军区司令员的刘畴西看法却正好相反,认为自己的老部队20师素来英勇,毫无问题。
他的自信其实不只来自20师,还有更深厚的个人“资本”:
1922年就加入中共;做过孙中山的警卫;1924年考进黄埔军校第一期,在关乎黄埔党军成败的棉湖战役中奋勇争先,失掉左臂,受到校长**的瞩目;以叶挺24师参谋身份参加南昌起义;到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深造过;第一次反“围剿”中,指挥的红8师获红军总部通令表彰;此外还有一道格外“牛气”的光环:中革军委曾授予他二等红星奖章。
刘畴西
国共早期的斗争历史,刘畴西处处留下了很深的足印。因此,他不仅处处领先自己的参谋长粟裕一步,也遥遥领先当面对手补充1旅旅长王耀武一步。王耀武这位后来国民党五大主力之首的74军军长,粟裕也称道的干才,此时在刘畴西眼里,或许就是黄埔三期的小字辈而已。
因为军团长不容置疑的坚持,粟裕只好按照他的决心更改部署,让20师担任主攻,19师主力则换为打穿插,预备断敌后路。同时,他还精心布置了一些侦察员装成老百姓,像往常一样砍柴、种地,甚至装作外出的行人,在路上自由来往,几乎可与诸葛亮当年在西城大摆空城计之举媲美。
红10军团各部遵令埋伏就绪后,王耀武于12月14日率部抵达乌泥关。因红军纪律严明,隐蔽较好,他命令部队仔细搜索两边山林,一步一个脚印谨慎前进,也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不久,因没有经过这等大场面,红20师有个士兵紧张不安,突然走火,而且一连就是3枪,暴露了全军的意图和目标。王耀武立即知道大事不好,下令部队火速散开,抢占路边高地,占据有利地形。一场似乎完美的伏击战,瞬间成为最不划算的攻坚战。
谭家桥战斗红军战壕旧址(1)
主攻的红20师只好从埋伏之处一跃而起,以血肉之躯展开硬拼。开始攻击还算猛烈,使王耀武有些被动,但他们不擅野战的缺陷,很快带来了不良后果。王耀武的部队不愧是**的嫡系,训练有素,战术动作纯熟,迅速遏制了红军的攻击势头,扭转了战场的主动权。20师虽作战英勇,期间几度白刃格斗,但最终无法抗衡,四散溃败。
红20师打响后,埋伏在另一处的寻淮洲立即率19师出动,准备穿插断敌后路。但还没通过前方高地,听说20师已经溃不成军。
刘畴西支撑不住的时候,只好令红19师火速回援自保。 寻淮洲曾和粟裕一起提议红19师担任主攻,一直有“保留意见”,现在战局弄得如此不可收拾,正应了自己当初的担心。才22岁的他到底有些年轻气盛,未理睬刘畴西的这一命令,甚至“方志敏写信去调,又没调来”。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单打独斗的红19师,也很快陷入危急境地,被王耀武的火力压制在山崖下,匍匐于地,寸步难行。寻淮洲急怒之下,亲自带队冲锋,最终也无济于事,他本人还负了重伤,随即因流血过多而含恨瞑目密林间,被部下草草埋葬在战场。
谭家桥战斗红军战壕旧址(2)
刘畴西只得下令剩余部队迅速撤退。不久,因刘畴西越来越优柔寡断,没有听从粟裕连夜行动,突破国民党军尚未巩固的封锁线建议,红10军团除粟裕带800余人冲出重围外,其余主力在怀玉山全军覆没,方志敏、刘畴西被捕,先后遭**枪杀。
四十余年后的1978年5月,古稀之年的粟裕特意第三次重返谭家桥。遥望四周有过惨烈战斗的崇山峻岭,似乎还能看见当年悲壮的一幕,他不禁潸然泪下。
粟裕对陪同的人说:“我一生基本上打的都是胜仗,就是在这里打了败仗!” 尽管不是决策人,也尽管1948年9月,自己以华东野战军代司令员的身份指挥济南战役,活捉了当年的补充一旅旅长王耀武,为那些长瞑地下的战友们报了一箭之仇,但作为红10军团的参谋长,粟裕依然在沉痛地自责。
临别时,他又郑重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我死后,将和战死在这里的战友们长眠在一起。”回京后,他正式向夫人楚青口授了一份遗嘱:“我在革命战争年代,身经百战,和我共同参加战斗的同志中,牺牲的同志有数十万,可我还活着,看到了革命的胜利。在我死后,不要举行遗体告别,不要举行追悼会,希望把我的骨灰撒在曾经频繁转战的江西、福建、浙江、安徽、江苏、上海、山东、河南八省市的土地上,与长眠在那里的战友们在一起。”
6年后的1984年2月5日,粟裕病逝于北京,楚青随即向中共中央、中顾委和中央军委转达了粟裕的遗愿,得到了批准。
4月28日上午10时左右,中央军委、南京军区有关部门负责人和粟裕次子粟寒生冒着倾盆大雨,护送粟裕的部分骨灰到达黄山,将骨灰葬入距白亭木竹检查站约100米的后山坡上。两年后,黄山区人民政府在此竖起了“粟裕将军骨灰墓”墓碑,一代名将终于与昔日的战友在黄山相聚了。
黄山粟裕骨灰安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