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地人口中的上海人,指上海人的处世为人,比如上海女人。
上得厅堂:穿戴上台面,谈吐顾场面,举止要体面,上海女人三碗面。
下得厨房:马大嫂,买、汏、烧之谓也。
但女人更乐意在厨房。广东女人有句名言:若要拴住男人的心,先要拴住他的胃。做上海女人的标准:会做家务会烧菜。否则,三十年前无地自容,哪怕独生女,做母亲的也会急煞忒:“不会做,哪能进婆家门。”现在五六十岁一代的上海女人,都会做一手好菜。新房子装修好了,邀请“家庭朋友”参观,女人们总是抢着洗菜,然后抢着上灶台,一会儿端上几个小菜,这叫露一手;还要好吃,这叫拿得出手。这是上海女人最得意的一手,我称之“三只手”。餐后,女人们抢着收拾台面,然后聚在厨房边洗碗、刷盆、沥干,边干边聊天,边评价装修边分享改进细节,不管你是高级白领还是私企老板,到了家,就是老婆,不会做就是懒女人,就会被鄙视,就不是上海女人。上海女人喜欢打扮,出门一定山青水绿,但不是花枝招展,否则就成了坐台小姐,而不是阿姐。上海女人是阿庆嫂,不是“亭子间嫂嫂”,从服饰中就能一眼看出来。上海女人的美学标准:清爽比艳丽重要。山青水绿是个“度”,红滴绿滴(用苏北话更传神入骨)就“过”了,好比12点过头:十三点兮兮。
做女人总要嫁人的,这是归宿。如男人,总要娶妻生子,这是责任。这是上个世纪的价值观。嫁出去后,哭着回娘家,做母亲的会递上手绢,倾听倾诉,最后问:“侬讲光了??”做女儿的点点头。接着就是讲规矩:“现在回去,夫妻事体回家解决,老公屋里是侬的屋里,决不允许留宿娘家,这样会拆散一个家。”那时的女人总是住在婆家,或者丈夫家,丈母娘也会带着礼品来女婿家看外孙、外孙囡,女儿如果当着女婿的面告状,做母亲的口头禅:“总归侬勿对。”这个话是讲给女婿听,袒护女婿就是会做人,女婿更加敬重丈母娘,小夫妻之间一旦有了矛盾,就有了中人,就有了回旋余地,这就是做人的诀窍。到了关键时刻,丈母娘出来摆句闲话,做女婿的就会买面子——服从。那个时代,很少有离婚的,丈母娘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谦让是人情最好的润滑剂。
做嫂子的有长嫂的样,我有个朋友,非常成功的投资家,长我六七岁,讲起自己的老婆,满怀钦佩。妻子即将临盆,婆婆想帮她带孩子,妻子很感激地谢绝:“姆妈,侬有七个儿子,侬帮我带小囡,那么下面的小叔子有了小囡咋办(宁波口音)?个个都要带,侬还有出头日脚?,我是大媳妇,不能开这个头。”为了让婆家住得宽敞一些,他们借住在外;为了节省租金,她借宿到宝山县,每天抱着蜡烛包去虹口上班。当时,丈夫老陈去苏联解体后的加盟共和国做生意,做妻子的毫无怨言。当年没有地铁,她只能挤公交车,小孩往往从售票员窗口递进去,她再到门前人群后,售票员探出身子,大声喊:“让一让、让一让,小毛头在车子上嘞!”挤车的人都会侧侧肩,让出一条缝。那个时代,人帮人。那个时代,男主外,女主内,夫妻含辛茹苦共筑新巢。
现在的上海女人,结婚了,住在娘家,老人做牛做马带小孩,周末才抱着自己的小囡回自己房间,好比玩具白相相。
早上小囡醒得早,睡惯懒觉的女儿就抱着小囡,敲开对面阿婆的门,从门缝中递进去,掖着前襟、缩着脖子又溜回自己卧室睡懒觉了,吃定父母。父母就是杨白劳。
至于家务,请钟点工;吃饭,叫外卖。
下午三点,外婆去校门口接第三代,外公搬个小凳子,坐在空车位的白线框内,替下班驾车回来的小辈占车位。落雨天咋办?想撑伞?忽然想起“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李大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