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平房的时候,很少与邻居往来。自从父母从坝上搬到万全,住进我的平房以后,左右邻居便纷至沓来,原本寂寞的小院居然热闹起来。为了方便邻居往来,父亲每天早晨第一件事,就是将大门洞开,用砖头支好,直到晚上熄灯的时候,才关门“歇业”。
老贺是父母家的常客,每天早晨都来报到。他一进大门,就直接从南房拿上象棋,嘴里高喊:大伯来一盘!屁股早已坐到了方桌前。父亲的棋艺似乎略高,每次赢的盘数多些。有时候他要缓棋,父亲不许,两人争得几乎翻脸。母亲连忙过来打劝,父亲只好妥协。“绥靖”的结果,是父亲的老将被请出了营盘。
老贺来得勤,赶上好吃的,从不作假;遇到有活干了,也不见外。接电线,修房子,交电费,种种爬高走远的事情,他都乐意帮忙。父亲去买面,他就等在铁路边上迎接。母亲说他比亲儿子还顶事呢!老贺儿子结婚,没有通知父母,父母不好意思坐席,就托邻居捎了一份礼钱。
西邻的小敏奶奶,也是父母家的常客。她比母亲小几岁,眼神好些。母亲脚下垫的精致的鞋垫,脚上穿的秀气的拖鞋,都是她一针一线缝的。母亲的头发长了,她就拿来剪刀,咯噔咯噔几剪子下去,母亲就齐整利索了许多。母亲炸了糕,做了变样饭,自己不吃,先给她家和别的邻居们送去。而父母家的门道里,也时常有一捆新鲜的蔬菜,有时候是小敏奶奶放的,有时候是别的邻居放的。他们通常把东西放在那里,就悄然离开,招呼也不打一声。
父母回牧场避暑,钥匙就留给小敏奶奶。浇花浇菜,连同伺候小猫的事情,她都一并揽下,我们省得跑路费心。当然,邻居们还可以照常在父母家里玩牌,聊天,喝茶,吃园子里的西红柿和黄瓜。父母对邻居们从来不设防,邻居们待父母也亲如一家。
平房往东的几间老房子里,住着一户人家。家里有个儿子叫高根儿,精神有点儿不正常,常常站在马路中央,朝行人身上扔石头。有一次,父亲去看自己种的一小片玉米。忽然听到咔嚓咔嚓的声音,走近一看,竟然是高根儿!他看到父亲,吓住了。父亲立刻对他说:没事儿,掰吧。谁吃不是个吃啊!说着,父亲咔咔地掰了几条玉米棒,放在他的怀里。他愣了一会儿,拔腿跑了。从此,这个被人们看成是俏货的人,见了父亲,离着老远就喊大伯!
一次,我们送父母回牧场,远远看到有个人朝我们的汽车跑来。父亲让停车,我定睛看时,却是高根儿。他把一个小塑料袋举到眼前,气喘吁吁地对父亲说:大伯,我家的杏,给你的!父亲立刻用双手接过来,连声说谢谢谢谢!车开了,高根儿还站在原地不动。父亲朝他挥挥手,捏一颗杏儿,放到口中,高根儿露出孩子般天真的笑容。父亲把杏儿分到我们手里,我一看,杏不大,土眉土眼的。女儿咬了一口,夸说又酸又甜。我尝了一颗,味道果真不错。想想以前,多次被这杏儿的主人当头截住,几乎吓得灵魂出窍,不由得笑出了声。父亲说:他也是个人!你把他当人看的时候,他也是个好人!我一边咀嚼着小毛杏,一边咀嚼着父亲的话。是啊,父母之所以走到哪里,都有好邻居相伴,正是因为他们用善良的心去接纳别人,给别人尊重,同时也赢得了别人的尊重。正因为他们把邻居当亲人看,他们才能在垂垂老矣的异乡生活中,依然过得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