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顾姿和我坐在星巴克的椅子上,幽幽地讲出她的故事的时候,说实话,我在强装镇定。我生怕我的哪个反应,是对她的不够尊重,或者显露出我的粗鄙、庸俗和肤浅。
在这个世界上,千姿百态的离奇故事,并不少见。但是,它们大多跟我隔着一个屏幕。有屏幕的保护,我感到安全,这个故事似乎也被放置到了另一个维度。我也会感慨,也会叹息,可也仅此而已。
可是,当这个故事发生在我身边活生生的人身上,我才会发现,生活中的一切,原来都远比纸上读来更加的鲜血淋淋。
顾姿是我跑马拉松认识的朋友。一晃,也五年了。
她是一个热情开朗的女孩。大学毕业后,在写字楼打了几年的卡,结果发现朝九晚五并非自己所愿,于是辞职创业,跌跌撞撞,现在经营一家自己的咖啡馆。
下午的阳光下,撸着猫,手捧一本书,旁边一杯咖啡。
这一刻,你把所有美好的词用到她身上,都不为过。
用世俗定义,她是成功的创业者;
用经济定义,哪怕不说财务自由也是吃穿不愁,富足安乐;
用学识定义,她大学毕业,不说学富五车,但是爱读书,爱旅行;
用个人魅力定义,她热情、善良,性格大大咧咧,还收养了很多流浪猫。
无论用什么定义,顾姿都是一位美好温暖的女生。
所以,当她终于在一天的午后,跟我谈到她幼年到少年经历的遭遇时,我才惊愕到不知道用哪种反应比较友好。
说时过境迁,又谈何容易。
顾姿出生在中国的西南,她事业有成的父亲,是整个家族的骄傲,当然,也就担负着整个家族“传宗接代”的重任。
于是,在顾姿出生后,因为顾姿不是一个男孩,父亲的失望,叠加夫妻俩人不断争吵导致的感情破裂,在1岁的时候,父亲抛弃了她和她妈妈。
因为,那个时候的女性,是一无所长的,没有求生技能,挣不来钱,在这种情况下,顾姿的父亲将顾姿和她妈妈赶出家门,并从此,断绝与这母女俩的一切往来。
反正不是男孩,要什么往来。养你还要花钱。
这一断,就断得干干净净,自此,杳无音信。
“妈妈恨我爸,恨之入骨,我跟我爸长得太像了,所以,妈妈特别恨我。”顾姿说,“而且,我还耽误了她再嫁。”
那个时候的女性,除了再找个男人依靠,好像没什么别的办法。
为了再嫁,妈妈把顾姿扔到了自己父母家。
爹妈都不要,顾姿俨然一个孤儿。
但是,外公外婆十分疼爱这个外孙女,他们或许觉得外孙女太可怜了。
顾姿说,在外公外婆家,那是她小时候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记忆中,外公背上一直背着一个背篓,里面坐着小顾姿。
外公就这样一直背着小顾姿,做任何事情,都不放下她:从家里,到田上,屋里屋外,进进出出,生火做饭,祖孙俩形影不离。
这段时光一直持续到6岁。
6岁,顾姿开始上小学了。在外公外婆的坚持下,妈妈把顾姿接到了城里。
和继父一起的生活,并不好过。
妈妈还是一如既往地恨顾姿,看到顾姿,就让她想起那个抛弃她的男人,她此生遭的罪,全都是那个男人造成的。
和妈妈结婚时,继父家里已经有两个男孩,大的比顾姿大十岁,小的大两岁。
继父家的两个哥哥总是欺负她。打骂是常事。
顾姿还吃不上饭。
继父混得并不好,家里本来就穷,又平白无故多来了一个拖油瓶,难免招人烦。
上学时,早上,顾姿会带着自己午饭,但是,到了中午,顾姿从来都吃不上自己的午饭,因为,被继父的二儿子早早拿去吃了。扔下一个吃完的空饭盒,顾姿拿回去洗。
回去说给妈妈听,妈妈不信。
“你这个孩子,心太坏了,整天说谎。”
没办法,顾姿只好跑到田里,要么刨地里的东西吃,要么爬树摘树上的东西吃。
有的时候,饿疯了,也捡别人扔掉的、吃了一半的东西吃。
“好在山里总有吃的。”顾姿说。
直到现在,只要眼前有吃的东西,顾姿都会不由自主地吃到撑。
因为,过去的经历,深入骨髓地告诉她:有得吃,就赶紧吃。因为,下顿饭,不知道在哪里。
如果只是这样,可能只是清苦一些。
没关系的,苦一点,我们可以的,我们能扛得住。
性侵。
这是两个表达所有女性噩梦的字眼,不寒而栗。
发生在顾姿身上的时候,她才10岁。
对方,是继父的大儿子,还有继父。
发生的那天,继父的二儿子在门外负责看门。
顾姿是拼了命地挣扎、反抗的。但是,她还太小,十岁的女孩,怎么能反抗得了两个成年男人?
终于,放弃反抗。
然后,不敢出声。一点声都不敢出。
当她知道反抗无用之后,她怕发出声音别人听到让人笑话,于是,全程,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别让自己哭出声,一只手死死抠着旁边的桌子角。
就这样,持续了整个过程。
逆来顺受,没想到,这个词原来可以这么残忍。
物质的贫穷和心灵的贫瘠,让人丧心病狂。
当你生在父慈母爱的家庭,父母们生怕你因为挑食又瘦了;
当你坐在COVA享受美味的地中海海鲜大餐和来自勃艮旧世界的红酒;
当你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和你的工作伙伴,谈着一个重要的项目;
当你和此生挚爱山盟海誓,并且用心经营自己的小家;
当你在东京逛着古玩店、在意大利凭吊世界文化遗产、在美国穿越成片的戈壁……
在这些时候中的你,永远想象不到,同样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经历了些什么。
人性的阴暗,突破你的想象力极限,也刷新你的人生底线。
而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人和人的距离,大于人和桌子的距离。
真理了。
如果说,故事太悲伤,我们哭一会就可以,可能永远都不能解决问题。
今天,我讲这个故事,想再和你们讨论一下,关于原生家庭的问题。
我们总是说原生家庭给了我们很多创伤,并且,就好像被下了降头一样,一辈子挥之不去。
某种层次上说,确实是这样的。
发生在顾姿身上的经历,可以说是严重的创伤事件了。
可是,为什么顾姿在经历这一切重大的童年创伤后,今天,她还能大学毕业、事业优秀、性格健全呢?
是原生家庭的理论有什么问题吗?
这就是我们这次想要说的主题:是什么,让童年创伤重重的顾姿,长大后,拥有一个相对健全的生活?
第一,有爱在。
在创伤深重的童年,放顾姿一条生路的是:一直有人在爱她。
这个人就是她的外公外婆。
童年时期,是一个人性格和心理养成的关键时期,而在0-3岁,又是重中之重。这个时期,顾姿经历了父母相继的抛弃,这是重大创伤事件无疑。但是,在这期间,一直有一个抚养者在无条件地爱着她。这是她后期性格得以自救的关键原因。
虽然,父母的陪伴和爱无可替代,但是,这个主要抚养者也可以不是父母。主要抚养者能够给予孩子爱,这奠定了孩子一生心理的基础。这使得她的心理,没有出现重大的缺陷。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很多人,在婴幼儿时期,都缺少父母陪伴,虽遗憾难平,但是性格中不至于出现重大缺陷。因为,我们有父母的替代者,作为主要抚养者,从他们那里,我们得到了爱。
同样,如果抚养者只是尽到抚养的基本责任,没有给到孩子足够安全感的爱,那么,孩子同样会有心理缺失。
第二,看待问题的方式。
如果原生家庭我们没得选,那么影响人和人之间差异的,是我们如何去看待问题。
其实,这和第一个问题是相辅相成的。
首先,在得到了足够爱的基础上,具备了一个稳定的心理基础,这个心理基础,才能让你有调整自己看问题角度的空间和能力。
然后,才是我们现在想要谈的:不是发生了什么,而是你如何看待。
心理疾病的原因,并不是你遭受了多大的创伤性事件,就一定会引发心理疾病。
很多人在遭受重大心理创伤事件,仍然有相对健全的人格;相反,在面对相类似的创伤事件时,不同的人,造成的创伤程度和表现,也不尽相同。
所以,不是你遭遇了什么,而是你怎么来看这件事。
顾姿说,她每每被自己的创伤经历梦魇而折磨,但是,回顾童年,她愿意看到更多的,还是爱她的外公外婆,以及在她成年之后找回了她的父亲。
父亲在知道了她童年的经历后,痛哭流涕,想要极尽一切去补偿她。她怪父亲,但是,她也知道,在一个特定的家族和历史时期,人是会犯错误的。
我们谈过很多关于原生家庭的话题。
我们在悼念自己在原生家庭中受到的种种创伤时,却在悼念的终点,发现是个死胡同。
这不免让人失望和恼火。
悼念是一定要悼念的,但这是过程,却不是结果。
我们并不能一直让自己陷于原生家庭的泥淖中,任由其沉沦。
终有一天,我们要穿越这一切,并且,学会开启自己的人生,和属于自己的自由。
这个自由,不再由任何人控制,包括我们的原生家庭。
这只能是我们在悼念了创伤之后,终于尝试向前走。
不走出泥泞,我们就一直会在泥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