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这句诗鼓舞了我很多年。这句诗的作者汪国真,今天早晨走了。汪国真的诗影响了许多人。上世纪90年代末,我鲁西南一个小县城读书。考上大学是唯一的出路。求学的艰苦程度,除了可以吃得饱以外,与少平当年上高中时很类似。那两年,我在日记本的每一页的底部空白处,都写着这句诗——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后来,还这样写过另外一句——没有比人更高的山,没有比脚更长的路。在那个艰苦的年代,汪国真的诗给我的精神上带来巨大的抚慰。其作用,非人们如今常说的“心灵鸡汤”可以形容。而那个艰苦的年代,其实是一个单纯的年代。那个年代的我,或者说我们,相信未来美好。尽管不知道未来在哪里,尽管脑中无法描绘出未来生活的样子,仍然不会感到迷茫。后来,中学时代心中的“远方”终于抵达。在大学校园里开始风花雪月,无病呻吟的中文系生活之后,便再没有读过汪国真的诗。再后来,做了新闻工作。在长期追问真相或者结论先行的新闻写作中,习惯于遇人遇事先打问号。极度讨厌说教,拒绝一切心灵鸡汤。更不用说从前曾如口号般的那些励志诗句。如今,那个曾经写出于我而言如同灯塔一般诗句的诗人汪国真走了。作为一名人们眼中的文艺女青年,我自是知道诗歌界、评论界对汪国真是有争议的。甚至如我一样被其诗句强烈鼓舞过的青年,亦不好意思提及我们曾经喜欢,曾经抄写和传诵那些诗。可是,在这个诗人走了,人们纷纷写悼念文章的日子里,我忽觉豁然开朗。仍是借用诗人的话,来表达我对诗人的怀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远方。人们对汪国真的争议,一般有两点:一是其诗歌的肤浅。虽然其诗上口、励志,却没有那种回味绵长的感觉,没有融入诗人对于生命的深刻体验。若从诗歌价值、文艺理论来说,或许真的如此。但假如把写作还原到一种工作,一个工种的话,其实诗歌深刻与否都很正常。文学的魅力总与残酷相伴,我们看到的很多作品,都是作者用生命写成的。诺贝尔奖的得主不少颠沛流离,曹公一部《红楼梦》伴随一生凄凉,张爱玲诸多作品背后是与家人、朋友关系的淡漠。与他们相比,汪国真的诗歌,倒更像是“站着说话”,口号似的语言虽然华丽,一时令人激动,却很难让人看到作者本人的存在,看不到其真正的喜怒哀乐。或者说,人生很苦,这个写诗给我们看的人,只是在告诉我们不要怕苦,可他自己苦不苦,我们不知道,或者我们知道的是,事实上他不苦。然而,若仅把汪国真当成一个普通人,不把写尽生命本色的使命加到他的身上,一个人写出这样的诗句,其实也很厉害不是吗?一个人用这样的诗句影响了一代人,其实很伟大不是吗?一个人用写作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善自己的生活,也很好不是吗?世界太拥挤,人生太残酷,世界从来不缺少把残酷和悲伤展示给我们看的人。所以,我们又何必对于这个不展示悲伤的汪国真这么刻薄呢?没有谁有资格要求一个人写尽时代。二是汪国真后来给官员写序,给店铺写牌匾,似乎是害怕被时代遗忘,被人们冷落。热闹过后的落漠是真落漠,辉煌过后的不甘是深切的不甘。在“汪国真时代”结束之后,人们得允许一个人失落。给官员写序也好,给店铺写匾也好,虽然谈不上高尚,却既没伤天害理,也没伤害他人。不过是一个人利用自己的特长,做的一些利人利己的事而已。只不过,或许因为他曾那样深刻地影响过我们,他曾是我们心中神一样的存在,我们看不得他做这样“没品”的事,这种看不得的背后,其实是我们深切的期望和关心。我们没有意识到的是,汪国真承担不起或者根本没想承担起我们这种期望。或许对于汪国真来说,他从未把诗歌当成自己的使命。他经历过15岁就在工厂做工的艰苦,然后突然考上大学感受校园漫步的幸福,他对于生活一直是满足的。他是成功学的追求者,他写诗是因为有一定天赋却也因为机会垂青。而一旦写出名,继续写下去对他而言,就是一种延续的成功,一如我们如今的所谓“策旦罚测核爻姑诧太超咖划”。你能指望策划一个活动,策划一本书去投入感情,融入骨血么?所以,我们看到的诗人汪国真,诗歌风格一直未变。一旦时代改变,这种风格不再被广泛地喜欢,他就开始追逐别的了。而且还小有成就,书法作品成为“国礼”,写歌词也小有建树。从汪国真后来的走向和成绩看,他并不执念于诗歌,但十分执着于生活。他对生活充满热情,去尝试更多的可能并获得一定的成功。而他后来的路,其实也印证着他的诗——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或许我们从来没有读懂汪国真。因为他的远方,根本就不是诗歌。但我们仍然可以表达对他的尊重,不是对一位诗人,而是对一个人。他这一人伴着辉煌和争议,终是到达了他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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